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半開玩笑地對蘇星羽說:“嫂子,你說話可真有意思,說得你好像從沒求過我哥似的。”他倒要看看陸時鋒這場婚姻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就突然不聲不響地娶了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小丫頭?兩人之間到底有什麽利益交換?
蘇星羽雖然不知道他心中的算盤,但既然對二叔一家起了防備,當然不會老實回答。她笑吟吟地把皮球踢回去:“哦?你倒是說說,我求你哥什麽了?”
這句反問讓陸時旭啞口無言。
他怎麽知道她求過陸時鋒什麽,要是知道,還用費力試探?
他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嫂子,我隨便說說而已,你也太咄咄逼人了吧。”說著,看了一眼陸時鋒另一側的杜淑嫻,“大伯母,您看看您這兒媳,有一句頂一句的。”
杜淑嫻聽不出他們話裏的刀光劍影,對最後這句控訴倒聽得明明白白。她本身就對蘇星羽有成見,聞言,怒氣更是一陣陣地向上竄:“蘇星羽,你怎麽對家裏人說話的,我們陸家不是你們蘇家那種沒規矩的小門小戶,當不了陸家媳婦你就別湊這個熱鬧!”
蘇星羽簡直無語,自己是幫她解圍,她卻這樣幫著敵人罵自己?
正要答話,門邊傳來一陣腳步聲,她轉頭,看見老爺子扶著老夫人慢慢走了進來。
屋子裏所有人都起身,蘇星羽也跟著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兩位老人問安,迎候他們在長桌最上首落座。待兩位老人落座後,其餘的陸家子弟才敢重新坐下。
場麵鴉雀無聲。
陸老爺子銳利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掃到蘇星羽時,多停留了一瞬。隻見那個女孩子隨著其他陸家人一起低著頭,清麗白皙的容顏在蒼瀾堂的燈光下隱隱泛著玉石般瑩潤好看的光澤,長長的睫毛低垂著,乖巧又安靜。要不是剛剛在蒼瀾堂外駐足片刻,他聽到了裏麵的對話,真的就要以為她隻是個莽撞又膽怯的女孩子。
可如今,他對她的看法改變了。
剛剛她與陸時旭的那段對話很得體,至少比杜淑嫻這個婆婆得體許多,更像一個大家族教養出來的女兒。穆家的血脈啊……
一想到這裏,就連老爺子這麽冷戾的人,都有微微的恍惚。
穆連城,曾經是他最好的兄弟。
後來為了阿蘿的事,他們反目成仇。
這段仇怨隨著年月越結越深,在他執掌陸家、穆連城執掌穆家後達到頂峰。穆家是做相機生意的,他就非要去擠占穆家市場,商場上廝殺得鮮血淋漓,私底下,無論誰都不準在他麵前提起穆連城的名字,包括阿蘿,隻要一提起他就會暴怒如狂。
兩人鬥了幾十年。
後來穆家破產,在他聽到穆連城死訊的那一刻,心底深處好像有什麽東西,狠狠地紮了一下。那一夜他喝了許多酒,回房時,看見阿蘿哭得傷心欲絕,他第一次沒有發怒,反而緊緊抱住她,就好像隻要用力把她嵌進身體,就能彌補心底深處那個巨大的空洞……
然而,那個空洞終究還是沒能彌補,隻是被年月掩埋進了時光深處。
當他得知蘇星羽就是那人的外孫女,他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心情去麵對她。原本堅決反對陸時鋒和一介寒門女孩在一起的他,突然無法說出反對的話來。
再看看吧。
看看這個女孩子究竟怎麽樣,能不能擔起一族主母的重任。
在這件事上,他再也不能由著阿蘿了。
陸老爺子的目光從蘇星羽身上挪開,挪到了一旁的杜淑嫻身上。
杜淑嫻,就是阿蘿親手挑選的長媳。
其實,陸老爺子心裏比誰都明白,阿蘿從來都沒愛過他,她真正的愛情早隨著那場茶園大火化成灰燼了,在成婚後、在陸家與穆家反目成仇後,她留給他的隻有恨而已。
她甚至沒有愛過自己的兒子。
隻因為,兒子身上流淌著他的血脈。
她痛恨他冷酷無情陰沉,在兒子一天天長大、日漸像他後,她滿心滿眼都是厭棄。她不希望自己的孫子也變成這樣,所以,挑選了杜淑嫻當兒媳婦——杜淑嫻,是本城豪門杜家的小女兒,從小被寵得天真不諳世事,她希望杜淑嫻的天真能化解陸氏血脈中的戾氣。
然而,她注定失望了。
長子英年早逝,而長孫陸時鋒,十足十像極了他的性子。
反倒是杜淑嫻這個媳婦,在陸家錯綜複雜的環境中戾氣一日重似一日,又沒有足夠的智慧去處理紛繁冗雜的事務,生生導致長媳大權旁落,如今家族裏大大小小的事,都是老二媳婦孫靜蓮在打理。老二媳婦,儼然就是當家主母的氣勢。
也難怪老二有爭奪繼承權的野心,長幼有序,長房無能就是禍端。
陸老爺子無聲歎息,他心裏很明白,阿蘿在得知蘇星羽身份的時候起,就把對穆連城未竟的思念全都寄托到了她身上,一定會護她在陸家穩穩當當。
但這隻是婦人之仁。
陸家已經出了一個撐不住事的長房媳婦,不能再出一個了。
否則,就算陸時鋒再強勢能幹,長房也被毀了一半,這對整個陸家都是災禍。
這次,他一定要選一個出色能幹的媳婦,不管蘇星羽是什麽出身,她都必須擔得起身為長孫媳的職責,否則,就算阿蘿再有意見,他都必須命令陸時鋒離婚。
下了決心,他發話:“開飯。”
率先拿起筷子。
陸家滿桌的子孫們這時才敢跟著拿起筷子,夾菜,吃起飯來。
一開始,飯桌上的氛圍還有些拘謹,但二叔陸墉是個很會活躍氣氛的人,三言兩語大家就熱鬧起來。傭人們把一道道菜色流水地上,海參魚翅、山野珍饈,每一道都精致難得,為長孫媳婦第一次進門花了十足十的心思。
陸墉笑眯眯地對蘇星羽說:“這些都是你叔母特意吩咐人做的,你看還合口味嗎?她這幾天去美國喝一個老朋友兒子的滿月酒,所以沒來,可心裏特別惦記你,每道菜都讓人發給她仔細過目,核準後才做的。”
蘇星羽乖巧回答:“讓叔母費心了,真是不好意思。”
陸墉笑著叫她別太客氣。
一旁的杜淑嫻聽得心裏的怒火蹭蹭往上漲,本來她身為長媳大權旁落就很不高興了,結果自己的兒媳婦還跟奪了自己權的人那麽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