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星羽跟著陸時鋒走進去,安靜乖巧地叫了聲:“老夫人。”
紫檀木的床頭,老夫人顫巍巍抬起眼來,見是她,原本黯淡無光的眸子中重新泛起一絲神采。她貪婪地望著蘇星羽的臉,許久,喃喃低語:“像……真像……”
蒼老的聲音在空氣裏幽幽回蕩。
蘇星羽卻不明白她在說什麽,下意識地抬眼偷看陸時鋒,期望他能給她點暗示。但他的眼神平靜無瀾,分明在訴說著“我也不知道”幾個大字。
倒是床邊的老爺子變了臉色,霍然間,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緊緊盯住蘇星羽。
蘇星羽被嚇了一跳,本能地就想往後退,但控製住了,迎著他噬人的視線挺直背脊。
床榻上的老夫人虛弱地開了口:“你……和穆連城……是什麽關係?”
穆連城?
蘇星羽愣了下,照實回答:“那是我外公的名諱。”
老夫人低低驚呼一聲,皺紋遍布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悲喜交加的神情,手微顫,指著蘇星羽:“你……你是連城的後人?”
蘇星羽見她這般激動,有些擔心,但不得不硬著頭皮答:“是。”
老夫人久久說不出話來,一雙蒼老枯槁的眼睛盯著她看,裏麵深隱了太多的情緒。
床邊的老爺子緊緊握住她的手,沉沉喚了聲:“阿蘿。”
老夫人這才如夢方醒,把視線從蘇星羽身上收回來。她抽出被老爺子握在掌心的手,嘶啞的聲音像哭又像笑:“陸安國,你看,是連城的血脈,她是連城的血脈啊!連城……”
最後兩個字漸漸低了下去,宛轉猶若泣血。
就連蘇星羽這個不明真相的人,也聽得心一陣陣抽緊了地疼。
從隻言片語裏,她猜老夫人該是認識自己的外公的?他們是什麽關係,為什麽一提到外公的名字老夫人就會如此激動?
而且……
老夫人連名帶姓地稱呼自己的丈夫,那麽疏離,叫她的外公卻是隻稱“連城”而已。
蘇星羽靜靜站在床邊,心中閃過無數猜測。
床榻上,虛弱的老夫人趕人:“你們都出去,我要和星羽單獨聊聊。”
陸老爺子的臉色沉冷如鐵,加重了語氣:“阿蘿,你身子弱,養病要緊,見人不急於一時。”
可老夫人隻是重複說:“你們都出去。”
在陸家,老夫人就是老爺子的命根子。陸老爺子雖然不悅,臉色沉得快要滴出水來,但也隻是重重哼了一聲,起身往臥房外走去。
一大群的醫生和傭人也跟著魚貫而出。
蘇星羽有些不安地望了陸時鋒一眼,陸時鋒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就也出去。
靜謐的臥房裏,隻剩下老夫人和蘇星羽兩人。
老夫人細細端詳著蘇星羽:“像……你這眼睛,這嘴……真像你外公年輕的時候。”
蘇星羽小心地問:“祖母,您認識我外公?”
床榻上的老夫人卻陷入了沉默,一雙蒼老渾濁的眼睛望向床縵頂上細細的花紋,不知在回憶著什麽。許久,她收回視線,對蘇星羽說:“扶我起來。”
蘇星羽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把老夫人扶到床頭坐起來,拿了好幾個靠枕給她墊上。
老夫人從自己手上褪下一隻細膩瑩潤的羊脂白玉鐲子,緩緩替蘇星羽戴上:“拿著,這是我給你的見麵禮,時鋒能娶到穆家姑娘是他的福分,以後他要敢欺負你,你就和我說。”
那玉鐲入手生溫,品相非凡。
蘇星羽推辭:“這太貴重了,祖母,我不能要。”
“奶奶給你的東西還挑三揀四?”老夫人佯怒,一雙曆經滄桑的眼睛不悅地看她,“好好戴著不準取,還有叫我奶奶,不準叫祖母,聽著生疏。”
蘇星羽眉心一動:“我……是跟著陸時鋒這樣叫的。”
老夫人明白了她的意思,說:“時鋒是嫡孫,將來要繼承家業的,他祖父對他格外嚴厲些。陸家別的孩子都叫爺爺奶奶,隻有他按規矩叫祖父祖母,你不必學他。”
蘇星羽忐忑,不必學他,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是老夫人對她格外優待,還是認為她不配做陸家的嫡孫媳婦?
她心中轉過千百種念頭,試探著說:“奶奶,真對不起,我才進門就得惹您身體不舒服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您相信我。”
老夫人皺紋密布的眼裏終於染上了見麵以來的第一絲笑意,像是慨歎,又像是欣慰:“我該說什麽好……不愧是連城的後裔?問個話都這樣宛轉,真是好教養。星羽丫頭,在我麵前你不必這樣拘謹,以後想問什麽直接問就是了。”
蘇星羽赧然一笑:“嗯,我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惹您不高興了?”
“為那朵茶花?”老夫人看向她的胸口,原本戴著的那朵淺紅色水晶山茶花不知何時已經被蘇星羽取下來了。老夫人眼眸中的笑意一點點隱去,取而代之的是幽深的哀傷,“這不怨你,陳年舊事了。”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又趕著蘇星羽離開。
蘇星羽無奈,隻好告別了老夫人,退出臥房。
臥房外,管家安伯等著,見到她忙躬身行禮:“少夫人安好。老爺子命我等在這裏,他想知道老夫人情況如何了?還勞煩少夫人告訴我一聲。”
蘇星羽簡略地告訴管家,老夫人無大礙。
管家這才放了心,笑著對她說:“少夫人您沿著這條路直走,出了垂花門往左轉,時鋒少爺正在小竹園裏等您呢。我還要去向老爺子複命,先告退了。”
蘇星羽點點頭,謝過他,順著他的指引果真找到了陸時鋒。
他一身西裝筆挺,負手站在一叢蒼翠的竹下看葉片飄零,如冰雕般冷峻的側臉讓人熟悉又心安。蘇星羽的腳步聲才一出現,他就感覺到了,轉過身來。
“沒事吧?”他開口。
“沒事。”她淺淺露出一個笑,朝他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奶奶給了我這個。”小竹園裏淡淡的陽光下,她腕上的那隻羊脂白玉鐲子泛著溫潤動人的光澤。
陸時鋒的眼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這鐲子是老夫人的寶貝,向不離身的,竟然第一次見麵就給了星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