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每一天都是煎熬,每一天都像是一年之久,她幾乎每五分鍾就會開門看看,有時候會走到那條長長窄窄的石階前眺望,失望,失望,還是失望。
她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麽事,她越發的胡思亂想起來,甚至有了些精神混亂的症狀,她的臉色又蒼白起來,吃不下睡不著的日子又回來了。
直到第七天早上,小木屋的房門才被人敲響,她的心隨著敲門聲咚咚咚的跳動著,幾乎是飛撲到門口,一把打開房門,卻是丁曉輝站在門口,她那閃著光芒的眼睛,那興奮的臉龐,突然暗沉下去。
“曉輝。”她擠出個笑容,轉身往裏走去。
丁曉輝見他一臉失望之色,自嘲的一笑:“怎麽?看到我那麽失望?”
“不不不。”她趕緊轉身解釋:“怎麽會呢?我很高興你來看我。”
丁曉輝笑著搖搖頭,說道:“今天廟裏做法事,有很多供品,方丈給了我一袋糕點和水果,你看。”
他高興的說著拎起一個鼓鼓囊囊的袋子,放到桌子上,把蘋果啊,梨啊,糕點啊一一拿出來給她看。
“謝謝你,曉輝,你怎麽不留著自己吃?”她微笑著看著桌子上的食物,根本沒有胃口。
“我在廟裏有的吃啊。”他抬眼看了看她的神色,又看了看小木屋裏,寂寞和孤獨的氣息在空氣中流淌著。
他立刻明白了,“他多久沒來了?”他嘴角勾起一個無奈的表情,淡淡的問。
她輕歎,皺著眉,看著窗外,憂愁的說:“今天是第七天。”
他沉默了,不知道要說什麽。
“曉輝,你說他會不會是出了什麽事?這幾天日本人的轟炸機一直白天黑夜的飛,我聽到爆炸聲,我聽何嬸說,城裏又被炸了,死了好多人,你說他會不會……”恐懼突然襲上她的心頭,驚恐的睜著眼睛,緊緊抓住他的手臂。
“別胡思亂想,不會的。” 他安慰她。
“不,我想去城裏看看。”她說。
“不行,現在城裏亂的很,若君,他不會有事的,放心,你看你臉色又蒼白了。我給你把一下脈看看。”他想要拉她的手腕,她卻拒絕了,她幾乎可以看到瑞康滿身血汙的躺在硝煙灰塵彌漫的街道上,她似乎可以看到他身受重傷的倒在血泊之中,啊,自己是多麽的遲鈍,他一定是受傷了。
“不,他一定是出事了,不然他不會不來的。”她有點神經質起來,不停的搖頭:“我去找他。”說著隨意的拿了個小手袋就往門外走。
“好吧,我陪你去。”他歎道,知道自己無法阻止她。
她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長長的石階,彎曲的山路,他牽著她的手急急忙忙的趕到山腳下,在村莊裏找了一架驢車,往重慶城裏趕。
重慶城裏被炸的滿目瘡痍,到處都是殘垣破瓦,街上人很多,活人死人混雜在一起,有的在廢墟中哭喊著翻找著親人生命的跡象,有的在挖掘被埋掉的值錢的東西,有的在街邊高聲疾呼著團結一致,抗擊日本侵略者,有的迷茫的聚在一起看著街上遊行的隊伍,有的則是充滿了恐懼的站在一旁發呆。
他們大多數人都是灰頭土臉,神情極度驚恐,看著被*摧毀的家園,不知道要何去何從。
丁曉輝拉著梅若君邊走邊哀歎國家的災難。這是怎樣一個人間地獄,孩子的哭喊,親人的眼淚充斥著街頭巷尾,兩人懷著沉重的心情踩著碎石破瓦前行著,找到一隊正在搶修道路的官兵,趕忙上前打聽周瑞康的消息。
“周中校麽?他剛才還在這指揮的,不過被叫回去開會了。”一位滿臉汙穢的士兵回答。
丁曉輝又拉著梅若君往部隊駐紮地趕去,門口重兵把守著,他倆隻能站的老遠的大樹下看著。
“我去找他。”丁曉輝說。
“不不不,你也看到剛才的情形了,他一定忙壞了,我們別打擾他了,我也沒什麽事,既然他平安就好。我就是有點喘,讓我在這站一會,我們就回去。”她對他微笑,覺得心口發悶。
他歎了口氣,無奈的笑笑:“這個周瑞康不知道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有你這樣的癡情女子深愛著他。”
她低頭笑,轉頭看著遠處駐軍處的大門,心中暗歎,她真希望他能從裏麵走出來,讓自己看看他。
過了大概一刻鍾,兩人正要離開,沒想到從那扇大門裏走出來幾個人來又吸引了他們的眼球,幾個軍官模樣的人疾步走出來,嘴裏談論著什麽,瑞康也在其中,他手上拿著公文袋,臉上身上都髒兮兮的,滿臉的憂愁,焦慮,不停的向身邊的長官激動的說著什麽,雙手在空揮舞著。
而身邊的長官們似乎對他很是不滿,大有責怪批評的架勢,其中一個更是拿著手指指著他的鼻子,正在嚴厲的指責他。
她替他著急,替他擔心,替他糾結,她不知道她如此衝撞長官,會有什麽下場,但是她什麽也做不了,正在此時,他們的身後走出一個女子的身影,程嘉琪竟然穿著軍裝的跟了出來,她穿上軍裝後,竟然英姿颯爽的好看的不得了,手上拎著好幾袋紙包,一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在她與那些長官中間賠笑周旋了幾句,那幾個長官才放鬆了臉上的表情。
“嘉琪,要不是看在你的麵上,他如此衝撞上級,是要受罰的。”一個將軍軍銜的長官板著臉嚴肅的說。
“是的,白司令,他是因為憂心國家前途,這幾天都沒有睡好,太累了所以控製不住情緒,多謝您寬宏大量。哦,您看這是您的三姨太托我買的茶葉,說是您愛喝蒙頂甘露,還有峨眉毛峰,這碧潭飄雪是我給三姨太的私房茶,您可不能偷喝哦。”程嘉琪笑著說。
“唔……嗬嗬嗬,不錯不錯,哈哈哈,真是難為你了啊,我知道現在這世道要弄點好茶也是不容易的。”將軍笑了起來。
“怎麽會,我們家和這些茶農常年有往來的,價格優惠的很,您放心喝。”
此時另外幾個長官也湊了過來,笑道:“哎,沒我們的份嗎?”
“怎麽會?我早就準備好了的,這是吳參謀您的,這是崔副將您的。”
拿到芳香沁人的茶葉後,幾個長官臉上都是眉開眼笑的,不一會兒,一輛黑色小轎車停在了門口,幾人客氣的揮手上了車離去,大門口隻剩下一臉怒氣的瑞康和無奈搖頭的程嘉琪。
他皺著眉斜眼看她,帶著嘲諷的口吻說:“你是打算在這開茶莊麽?” 他知道她是為他好,在救他,可是他根本就不削獻媚討好那些強權。
“瑞康,他們是你的上級。你是軍人,隻需要服從命令就行了。”
他有些吃驚的看著她,搖頭說:“是,我是軍人,但是我的職責是保衛國家,不是做強權的狗。他們要懲罰我,就讓他們懲罰吧,我說的是事實。”
“瑞康,我自然是支持你的,但是你必須保證你自己安全才能實現自己的夢想啊。如果你受到懲罰,被關起來,那你要怎麽保衛國家呢?”
為了能夠經常和瑞康在一起,她已經從戰地醫院調到了駐地的宣傳部裏工作。他重重歎了口氣,他很累很煩,不想和她鬥嘴爭辯,她是對的,她是在保護自己,她努力的去和那些高官的家屬拉近關係,甚至學會了打麻將,什麽太太,姨太太,她都基本混熟了,隻為了保證他的平步青雲和人身安全。
這也是瑞康無法再去小木屋的原因之一,因為他的行蹤都在嘉琪的掌握之中。他煩躁,他苦悶,要麽把事情和嘉琪說破,要麽就隻能繼續扮演好丈夫的角色。而他每天的工作量早就超負荷,他有時候一天隻睡三四個小時,雖然心裏一直掛念著若君,但是時間精力上已經無法顧及了。
他點點頭不再說話,他必須趕回城裏繼續工作,嘉琪溫柔的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臉上的汙漬,他微微一笑,拉住她的手:“好了,你回去工作吧。我去城裏。”
“好”她柔柔的笑,戀戀深情的說:“晚上早點回來,我讓劉嫂做了好吃的。”
他張了張嘴,想說自己在外吃就好,但是一想又合攏了,他真的好累,一個字都不想說了,點點頭轉身離去。她站在門口一直目送到他車子消失在街口,才轉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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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曉輝皺著眉看著身旁癡癡呆呆的梅若君,她已經被大門口的那一幕震動的無法言語了,所有的一切都那麽的明白,不是嗎?他還活著,很好,他有一個精明能幹的妻子,更好,他和他的妻子琴瑟和諧,簡直好極了。
自己的擔心,憂慮簡直就是多餘,甚至是愚蠢,自己和程嘉琪相差何止十萬八千裏,她是那麽的美麗聰明,她懂得如何幫助他,成就他,保護他,而自己呢?如果自己是瑞康的妻子,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麽?自己除了做飯刺繡,幾乎無一擅長,她終於看明白自己與嘉琪之間的差距了。
過去周圍人總是說嘉琪和瑞康如何的匹配,她總是覺得那是家世上的,樣貌上的,學曆上的,此時此刻她才明白自己和嘉琪之間的本質區別。
不知道站了多久,她木然的轉過頭看了一眼丁曉輝,眼眶中早就盛滿了淚水,丁曉輝深蹙著眉間,雙手絞在在胸前,低著頭,定定的看著她,心中早就明白她在想什麽。
她很勉強的擠出一個笑容,看著他,輕輕說:“我想,我們可以走了。”
他沒有說話,隻是輕輕的籠住她的肩頭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