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這話便差了,我何時置你於死地了?”索良音輕輕笑道:“大娘細想想,未生母子橫死街頭那日,若無人傳遞字條予你,那瘋馬駕的車撞上的便該是你。擊鞠那回,大娘的馬術良音自是知曉的,那枚小小的馬刺,至多教你費些勞力,哪裏就能墜馬了,使得大娘墜馬的是柳爽狠擊過來的那藤球才是。”
“這般說來,你火焚昭慶殿,我還得多謝你手下留情,未下殺心了。”話至此,風靈已了然,索良昭怕是再不是從前需她庇護幫襯的弱質女子。以往她怕柳爽怕得要命,麵對柳爽的戲耍調弄一籌莫展,隻知逆來順受,而今卻是能耐得能在柳氏父子眼皮子底下陽奉陰違。
“想要大娘性命的是柳奭柳爽父子,與我本無幹係,我不過奉命行事。在他們手底下救了大娘三回,是為了回報沙州時大娘的三番援手,如今兩清了,往後再如何,大娘莫怨怪。”言罷索良音斂了臉上笑意,轉身要走。
“音娘!”風靈上前阻住她的路:“你莫在此同他們糾葛,回去罷,我讓佛奴……”
“回去?我可還有家?”索良音冷笑道:“況且我家門的債、未生的債,尚未同柳氏父子討回,他滅我滿門,自當要他滿門來陪,如若不然,我如何能安心過活。”
風靈恍如大悟,拉住她的胳膊問道:“你方才往太子妃的湯藥內下了什麽?你莫要糊塗,仇怨再大,也不值將自己搭送進去。”
“大娘多慮了。”索良音用力甩開她的手,“不過是我在柳府日常所用的幾味藥,那藥傷不了她性命,隻是不教她得嗣罷了。”
“你……你,事關皇嗣,縱不傷人,也是大罪,你端的是膽大。”風靈驚得七月天裏冒了一頭冷汗,怨不得王氏無子。
“大娘糊塗,誰人說過皇嗣隻可是太子妃所出,你瞧東宮殿,何曾少了孩兒?更不必說太子早已心屬聖人都不曾記得的那位武才人。”索良音重又笑起來,走近風靈,低聲道:“這些鋪排,費了我好大心思,想著便覺得意非常,無人知曉竟覺可惜,今日得遇大娘,方得暢意一說,著實痛快。”
她一壁說,一壁已移步到了湯藥房門前,回頭嫣然一笑:“良音最後再好意提醒一回,深宮艱險,大娘千萬仔細了。”
風靈慢慢退回泥爐邊,湯藥尚未得,她怔怔地盯著爐火,隻覺方才所見的,並非她認得的索良音,嬌美如舊,怯懦早蕩然無存。
早就聽聞太子妃刻板無趣,太子不喜,柳奭往太子妃身邊送了不少輔佐的女官,瞧這情形,這回柳奭送進來的正是索良音,大約她容貌太過出色,怕她就此勾了太子的神魂,特意將她充作內監送進宮。可柳奭萬萬料算不到,千防萬防,如何也防不住索良音往太子睡榻上送人,防不住她往王氏湯藥內下避子藥。
她這手段,與柳氏父子慣常的做派,倒是相得益彰。
風靈說不上是什麽滋味,按說索良音既決意要在宮中替家人了卻仇怨,此事無可厚非。可她對自己那般決絕,又是為何。那冷情冷意的模樣,絕不隻因不使柳爽生疑的緣故。
雖是如此,她到底不願索良音教仇恨毀了大半生,早些拔除了柳氏,也好令她早日解脫出來。這般一想,收羅柳氏罪證的決心便更是迫急。
不一會兒功夫,李世民的湯藥已得,風靈倒出藥汁,又細細地篩過一遍,裝在了食盒內徑直往兩儀殿送去。
到時殿內有人在,按禮無詔風靈不可隨意闖入,可湯藥涼了難免減了藥性,聖人進藥亦成了頭一等的大事,送湯藥便不拘什麽規矩了。
風靈這碗湯藥送得正是時候,李世民在兩儀殿聽了一個多時辰的政事,在她進殿前恰又嘔了一口血出來,她進去時正是滿殿的兵荒馬亂。
風靈趕忙將湯藥交予宮婢,侍候著服用下去。尚藥局奉禦匆匆趕來,內監們抬了一扇單扇的大屏風,將聖人的矮榻隔開。又將殿中議政之人全請離了兩儀殿,各自散去。
眼下沒她什麽事,風靈也不好跟在裏頭裹亂,便留了話予阿盛,自回鹿鳴苑去。
出了兩儀殿沒兩步,行至天街一處僻靜所在,忽覺身後有人跟隨,她急忙順路拐了個彎,藏在通往掖庭宮冷僻無人的巷道中。
可身後跟隨的腳步聲似乎好不避諱她,緊跟了上來。風靈索性停下步子回身等著,那人跟著她拐進巷道,從巷口大步朝她走來。
風靈錯愕:“阿延。”
下一刻,她便感受到拂耽延攜來的滿滿的怒氣。風靈來不及再同他多說一句,便覺一側肩膀上落下重重一捏,控著她的半邊身子掙脫不得。
“我隻問你,我往遼東征高麗之前,你答應了我什麽?”拂耽延沉著臉,悶悶地低聲怒問。
風靈肩膀上痛麻,抬起另一邊手臂伸去推他的手。另一隻手的手腕卻也教他緊緊鉗住,反扣在身後。
拂耽延俯下臉,直逼著她的雙眼:“你可是因聖人厚待於你,便起了爭權之心?東市封肆,好不威風。”
風靈一手教他控住,一手教他反鉗在背後,這姿勢原本很是親密,可她覺不出絲毫情意,在他的咄咄逼人之勢下,隻想將他即刻推開。
“阿延,你聽什麽人說了東市的事?你理會那些話作什麽!”風靈掙了幾下,身子教他固得死死的,掙脫不出。“你該知曉我心意究竟如何,怎會為了權勢那等俗物拋下你去。”
“何須聽人說道,東市裏的事,整個長安都知曉。你若不貪權利,怎的高陽公主隻一句話便將你哄回了內苑?”拂耽延的怒氣拂在她麵龐上,風靈委屈萬分,可確是她違了先前答應過他的話,自己選擇離家回宮,她無話可說。聽他那意思,高陽公主大約在他跟前也搬弄過一些話,大抵是沒好話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