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風靈進了武侯鋪,武侯們也不敢將她隨意丟入牢中,商議之下,隻將她單關在一間屋子內,便去稟告上峰,討示下。
風靈在屋中默坐了小半時辰,終是冷靜下來,暗悔方才的衝動魯莽,自責不已。多少次都已忍了下來,怎就一時按捺不住了呢。
靜下來後,她方覺得身上尖銳的痛感,低頭驗看,卻見腿上、胳膊上四處有傷,不見血的傷皆隱在衣裳下不得見,僅是有血水滲出的傷便有四五處,其他便還罷了,不過是劃破了皮肉,傷口淺顯。
腰上卻有一處稍深的刀創,傷得甚是險,腰腹乃是要害,倘若下刀再重些,後果不堪設想。此處血水不似別處細細密密地往外滲,卻是在往外冒著,腰間衣袍教血水**了一大片。
風靈忍痛捂住傷處,因在腰側,手臂上的力道使不到那處。無法,她隻得撩起胡袍的袍裾,塞入口中咬緊,硬忍著痛,將腰間的蹀躞帶勒緊,好壓製不住往外冒的血。
外頭天漸暗了下來,不知到了什麽時辰,風靈依著屋內一根梁柱,腹饑、發冷、口幹舌燥一同出現,她知道是失血的症狀正在顯現,不多時,開始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剛一闔眼,她便驟然驚起,提醒自己:此刻不能睡,萬萬不能睡。走貨遇匪時,有受傷失血的部曲,一睡便再不醒的情形,她曾親眼見過。
為了不讓自己昏沉,她努力想著自小到大,可曾受過這樣重的傷,若是阿母得知,是否又該責怪她不魯莽,阿兄像阿爹,性子深沉,大約也不肯輕饒了柳爽那廝……她的思緒越飄越遠,眼皮越發沉重起來。
她趕緊伸手在自己腿上創口上使力一捏,激烈的刺痛霎時使她清醒了不少。伸手摸摸腰際,仍舊是濕,不知血流是否止住,天色一暗,便什麽都瞧不清。
風靈思忖片時,就這般枯坐著絕非是個法子,怕是至血流盡了都無人來理會。她扶著柱子慢慢站起身,一陣眩暈襲上頭,眼前一片昏黑。她努力把持住身子的平穩,立了一會兒,待昏黑漸散去,一步步小心地挪至屋門口。
抬手欲拍,門外倒是傳來了腳步聲。她先是疑心自己因失血耳鳴,聽得不真切。凝神再聽,革靴沉重,該是個身形高大的軍兵,聽著聲,如此急切,莫不是來提了自己去審的罷。
腳步在門前停下,下一息屋門霍地被人打開,幾道火把的光芒紮入風靈眼中,幾乎要將她刺瞎,她忙閉起眼,躲避門外的光亮。
“風靈,風靈。”有人迫急地呼喚她的名字,這聲音似乎……
她尚來不及思考,突然之間,雙腳便騰空離了地。“痛……”她被人打橫抱起,卻碰到了腰間的傷處,低呼了一聲痛,熟悉的氣息便衝破了她身上的血腥味,將她包裹起來。
風靈睜開眼,奮力探臂去摟那人的脖子,強忍住創口撕扯的劇痛,綻開笑容,她眯縫著得眼,看見一雙好看的褐眸和高挺的鼻梁。
“阿延,是我迷糊了?阿延?”
“莫要說話,忍著些痛,我這便帶你歸家。”
果然是他,風靈放心地長呼一口氣。有人跟在他們身後焦急地追問:“延將軍,延將軍請留步。”
拂耽延停下腳,便聽見白日裏那拿她的武侯領頭求告道:“延將就此將她帶走,也好歹給個示下,如若柳府的人問起,小人該如何應答。”
風靈蒙頭在拂耽延胸膛前,聽得他胸腔內悶重的聲音:“倘或柳氏來要人,你隻管讓他向我來要。”
武侯連道了幾聲是,如釋重負地送他們出去。心說走了便好,強留著也是枚燙手山芋,不若早些撩開手,左右柳侍郎家的小霸王與玄甲營的閻羅王,誰都可以輕易碾了他。
拂耽延尚未聽完杏葉抽抽搭搭的回稟,便衝出了家門,也不知她傷勢如何,匆忙間未及備下馬車,現下他隻能將她置於馬前,一路顛回去。
風靈自知闖下大禍,懊悔不已,馬上顛簸痛得狠了也不敢吱聲,隻將拂耽延胸襟前的衣裳牢牢咬在牙間強忍。
“你忍著些,這便要到家了。”拂耽延在她耳邊柔聲安慰。
“阿延。”風靈自牙縫間擠出不成句的幾個字:“我此番,惹了禍,恐是難平。”
“理會那些做什麽。”拂耽延聽見她話語間細微的倒吸氣,伸手在她腰背上托了一把,這一把又壓到了她的創口。
風靈吃痛低聲喚道:“就在這腰側,有一處刀傷最深。”
拂耽延抽出托在她腰上的手,借著初升的月亮布下的弱光,看見滿手的暗色。他心下一陣陣發冷,不知是因為策馬顛簸,還是發慌,聲音發顫:“現下如何?”
“方才冷,眼下倒好了,隻是身子發麻。”風靈吸著氣兒答道。
拂耽延深知失血後身子發冷發麻是到了什麽境地。“莫再說話。”他沉聲截斷,將馬又催了一回。
那馬原是風靈自沙州帶來的大宛黑馬,久不見主人,忽見了又嗅著血腥氣,倒也通人性,走得又快又穩,不多時便進了懷遠坊。
老管事在門前徘徊了許久,見馬回來,趕緊上前牽住馬韁。拂耽延托抱著風靈自馬上下來,杏葉與韓拾郎便一同迎了出來。
杏葉紅腫著眼要去看風靈情形如何,怎奈拂耽延身形高大,燈火不明,她瞧不清晰。拂耽延周身的戾氣卻是清清楚楚的,她是個機靈的,也不多廢話,抹了把眼淚,隻幹脆地道了聲:“我去灶房燒熱湯。”
韓拾郎足有一年有餘未見風靈,此刻相見卻見她滿身血漬,狼狽不堪,他本已能將河洛官話說得順暢了,大驚之下磕磕巴巴地又冒出了高昌話,眼眶子立時便紅了。“阿姊,阿姊這是……怎會成了這副模樣……”
“擋著我做什麽,她身上有刀創,快去找個醫士來。”
拂耽延一提嗓,韓拾郎方才醒悟,自己果然是立在家宅門前,擋住了拂耽延的路。他忙不迭閃身讓開道,從管事手裏接過大黑馬,上馬尋醫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