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靈猛地扭頭望去,街麵拐角處並不見有什麽人。她又將周遭的人掃視過來,亦不見有認得的人。
未生母子乘坐的馬車已漸與她隔了段距離,風靈腦子裏一片懵亂,這突如其來的字紙陡然攪亂了她的心神和行程。
她在馬背上探身往前望了望,馬車前頭的行人不算多,三三兩兩頂多十來人,皆是尋常的碌碌百姓,無甚不對勁的,馬車行得也甚順暢。於是她撥轉了馬頭,往適才那小童指的街角行去,一路除了她,並不見有車馬,料想那遞送字紙之人許是不曾走遠,她想要追上去一問究竟。
然而街角與她遙望過來時一般無二,不見有什麽眼熟的身影,路上的行人都漠不關心地各自走著各自的路。
風靈帶住四蹄原地踏著的馬,四下張望了好幾圈,一無所獲。可那張字紙壓在她心頭,如同挪不開的巨石,確有一種危如累卵的感覺,滿心不安。
她正徘徊,前頭忽地混亂成一團,方才還好好地走著路的行人乍然四散逃開,有人發出驚懼的呼聲。
人群四散開,風靈在馬上視線無遮擋,但見前頭橫街裏躥出一駕馬車,顯見那拉車的馬受了驚,不能受控。那馬車上的車夫早就不知被甩落到了何處,失了控的馬帶著碩大沉重的車廂,猛衝出街。
風靈心口登時發涼,像是吞進了一塊寒冰,那失控的馬車直衝向阿滿婆與未生所坐的那駕車。
她甩手扔開那張紙,猛踢了一腳馬肚,俯身催馬向那車駕衝去。
那失控的馬因街麵上奔逃的眾人的驚叫,愈發受了驚,高高地抬起前蹄,長嘶一聲,竟是使足了全力奔出去。
替阿滿婆駕車的車夫被震得摔了出去,滾落在街邊的鋪麵上,倒是無大礙,可兩駕馬車皆無人駕馭,且兩匹馬俱受了驚,各自沒命地奔跑。
風靈幾乎要瞪裂了眼眶,一遍遍地催馬,她坐下的大黑馬算得是良駒,發足衝跑起來較尋常馬匹要快了將近一倍,眼見著便要趕到,風靈壓下眉頭,緊咬住牙,決意豁出去與那瘋馬相撞,雖不能保自身與大黑馬無虞,卻能保得的阿滿婆母子安然無恙。
就在她俯身欲猛衝上前的瞬間,耳旁“轟”地一聲巨響,夾帶著慘呼與驚叫。
風靈於刹那間勒帶住了大黑馬,大黑馬的前蹄已踏了出去,卻猛然受阻,聲嘶力竭地長嘶一聲,高高抬起前蹄,避讓開轟然倒地的馬車,勉強穩住後蹄,未曾打滑側摔倒,風靈死死貼在馬脖上,緊閉了雙目,摟住大黑馬的脖子才未從馬上摔落。
待她睜開眼,卻見地下橫了兩匹馬,其中一匹大約是摔斷了腿,側躺在地不斷掙紮,另一匹卻不住地抽搐,口邊溢出一大灘白沫在地下。地下滿是車廂木碎片,阿滿婆與未生乘坐的那駕馬車已散了架,木條車轍鑲板殘碎了一地。另一駕車的木質上乘,堅實沉重,竟未散開,整個兒砸在了地下。
風靈急急地在一地狼藉中搜尋阿滿婆與未生,卻一眼在那完整的車廂下瞥見一隻伸出的手,那手正吃力的抓握,好似要抓住什麽人求救一般。
風靈忙不迭地從馬上滾落下來,踩著地下帶著毛刺的殘木料奔向那車廂。
“未生!未生!阿滿婆婆!婆婆!”風靈腦中天崩地裂,未生與阿滿婆都教那沉實的車廂壓在了底下,伸出的那隻手是未生的,卻不見他的身子,阿滿婆側臥在車廂下,大半的身子都露在外頭,卻軟綿綿的一動不動。
風靈一麵顫抖著聲音呼喚,一麵使了全力去推那車廂,隻那車廂著實沉重,絲毫推不動。她的手教殘斷的木片紮了數下,鑽心的疼痛直刺入心口,血一滴滴地落在阿滿婆的臉上,她仍是毫無動靜。
周圍逃開的路人此時都驚醒了過來,見一單弱女子獨自一人慌手慌腳地推那大車,便有幾名身強力壯的大漢上前幫她,風靈帶著哭腔,忙不迭地致謝。
眾人齊力,終將那笨重的車廂推翻開,登時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隻見阿滿婆側臥在地,身子底下積了一灘的汙血,她一手伸向身邊的未生,一手捂著前胸,胸口赫然直插了一支斷裂開的鋒利木條,大睜了眼,臉上的神情定格在了某個驚愕的瞬間。
風靈探了探她的脖頸,已無氣息,她胸前的衣襟裏露出小半張紙,風靈小心地取出,卻是她們一同寫就的狀紙,此時那幾頁紙已教暗紅的血水浸透,字跡全然無法辨識。
另一邊的未生氣息尚存,胯骨以下教那大車廂壓得脫了形,甚是可怖。他口裏流著血沫子,一抽一抽地倒吸著氣,伸手顫顫地探向阿滿婆。
風靈忍著眼淚,抓握住未生的手,在他耳畔輕聲道:“婆婆她……她已走了。”
未生的雙目一睜,眼裏失了光一般,口裏又冒出了好些血沫子。大約是痛得狠了,腦門上青筋暴得幾近炸裂,他用力握住風靈的手,微微動著嘴唇,風靈湊近去聽,便聽他道:“我,我要隨阿母去了,音娘……音娘,顧娘子……”
風靈眼眶中噙著的眼淚“啪嗒”落到他手上,比他的手熱得多,她應承道:“放心,放心,我不會置她於不顧,你安心便是。”
未生輕輕歎出最後一口氣,風靈手裏的已經冰冷的手一下便失了力道,從她手中滑落,直垂倒在了地下。
“未生!”她低低驚呼一聲,驀地想起未生信釋教,又畫了整一生的佛像飛天,此時原該替他念佛號助他超脫的,可一陣由遠及近,來意不善的馬蹄聲,容不得她再停留。
未生與阿滿婆既已遭不測,接下來便該輪到她了,風靈此刻方醒悟那小童遞來的字條上“危險,速回”四字的意思,竟是好意的提醒,隻可惜她領悟得太遲。
驟然間,馬蹄聲已將至近前,風靈已能望見那些縱馬而來的人,皆是城內管製武侯的裝束,頭裏領隊的人,雖也是武侯裝束,風靈卻認得分明,正是那柳爽無疑。
她來不及再多看一眼地下那對為助她一臂之力慘遭奪命的可憐母子,飛奔至大黑馬旁,毫不猶豫地翻身上馬,朝著反向跑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