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門顧氏夫人之位。”風靈輕聲念了下來,壁畫怪異,牌位簡簡單單倒未見什麽異常。
“昭慶殿諸宮人之位……”這一尊便有些古怪了,風靈拿起牌位仔細翻看,手指觸及到牌位背麵,似乎有刻字。她翻過牌位來看,密密地刻了十來個名字。
“這些是什麽人?便是昭慶殿的宮人麽?”她隨口問道,忽地一驚,目光投向已半隱入暗處的那最後一幅壁畫,拉了拉拂耽延的衣袖:“這些人不會就是……壁畫中被戧殺的那些宮人罷?”
“隻怕便是。”拂耽延平靜地答道,伸手拿起最後一尊牌位。
這尊牌位與之前的那幾尊皆不相類,那幾尊俱是為已亡故者立的往生牌位,而這一尊,卻是為祈生者安順吉祥的長生牌位。
風靈湊過頭,照著牌位上所刻念道:“李門稚女鳳翎之長生位。”與方才那一尊一樣,牌位背後還隱約刻有字,拂耽延翻轉過牌位,淺淡的刻劃痕跡,瞧著該是牌位造得了之後,自行用尖銳之物刻劃上的,又刻劃得若隱若現,好像有意不教人知似的。
字跡著實淺淡,兩人腦袋湊至一塊兒,將長明燈移得更近了些,這才勉強能見:大唐汝南郡公主長生牌位。
風靈腦後猶如被人重擊了一拳,全然懵了過去。“都……都尉……”她磕磕巴巴道,猛又覺喚得不對,“阿延,這是何意?”
拂耽延兩眼盯著那長生牌位出神,失魂落魄地冒出一句:“汝南公主仍在世。”麵上竟浮現出幾許欣喜。
風靈卻隻覺自己遭了魔怔似的,一頭霧水,又聽他念叨著什麽勞什子的“汝南公主”,不知與他有何幹係,聽著便覺不快。她抱住拂耽延的胳膊直晃:“咱們走罷,莫在此間盤桓,這是什麽鬼地方,古裏古怪,瘮人得緊。”
拂耽延回過神來,反倒笑了:“你一向膽大如鬥,這會兒懼怕什麽?左右也回不了城,也隻有在此處將就一晚了。”
風靈環顧了一圈四周,避寒過夜倒是個不錯之處,可周遭的壁畫和那幾個牌位,到底教她心底發寒,仿佛窺探了什麽要人命的秘辛,渾身各處皆不安。她放軟了聲音,嬌聲道:“不能稍稍徇一回私,悄悄地進城麽?”
拂耽延微微一笑,率先倚牆就地而坐,向她攤開雙臂:“不願同我一處?”
風靈含笑頓在原地略思忖了一番,左右他是不肯徇私了,她要不就冒冷獨自回城,鑽個空子進城回去;要不就與他在這小窟內對付一晚,順道將這些異常之處理上一理。這怪異的一切,早已勾動了風靈的獵奇之心,顯見拂耽延算是個知情的,她豈有不想打探的理。
一時打定主意,她忙乖順地依偎著他坐下,窩進他肩窩。拂耽延抖開大毛氅,蓋住兩人,凜冽的風聲在洞外徘徊,小窟內倒還暖。
不待風靈發問,拂耽延便沉沉道:“你可曾記得,我那些府兵中有老軍戶提起過英華夫人的話?”
風靈怎會忘記,忙不迭點點頭,“頭一回跟著你們在伊吾道上行軍時,有老府兵說起貞觀前的事,記得,記得。”
“你方才瞧的那壁畫上的紅袍郎將……”拂耽延望向供案上的牌位:“並那尊‘李門顧氏夫人’的牌位,正是那位英華夫人。”
風靈睜大了眼:“你怎知曉?”
“夫人原是我騎射兵法上的開蒙之師。”拂耽延的口吻似在說一樁極尋常的事,卻把風靈驚得一怔。“我該同你說過,先母曾在蔡國公府中侍奉國公夫人,英華夫人亦出自蔡國公府,幼時在府內得夫人錯愛,悉心把手教導過幾年。”
風靈在他的臂彎內挪了挪身子,尋了個更舒服的位置,好整以暇地靠了進去,一副要聽一部大書的架勢。“快細細說來。”
拂耽延皺著眉略沉吟了片刻,擇選著要從何處同她說起。
“昔年,蔡國公夫人出自餘杭望族顧氏,許與你同宗也未可知,先母正是國公夫人的隨侍。曾聽先母說起過些往事,蔡國公杜公應高祖號令起兵晉陽,國公夫人攜幼妹一路追隨,便是英華夫人。其時英華夫人尚幼好武,與高祖諸公子一同習學於唐國公府內,稍長成,顏色出眾,身手了得,兵法熟稔。”
拂耽延口吻中的敬意陡然而生,風靈認真地在心裏頭將那英姿颯爽的絕色女子描摹了一遍,再憶及壁畫中所見,隻覺畫雖精致,卻仍未將她心中所想勾勒出來。
“誰也不曾料想,高祖二公子,便是當今聖人,因同她意氣相投,兩下暗生了情愫,國公夫人仿佛並不樂見。”拂耽延接著道。
風靈皺起了眉頭:“這是再好不過的良緣,本該當如此,怎就不樂見了。”
“彼時高祖的兵力皆聚於中原,無暇分神他顧,東胡蠢蠢欲動,高祖便令二公子迎娶了霹靂堂遺孤,長孫家的嫡女,便是先皇後。因那霹靂堂長孫晟的餘威尚在,生生抑住了東胡十餘年未敢擅動,高祖便因此得了全副精力,定下中原乾坤。”
“聖人迎娶了先皇後,心卻屬意於英華夫人,其實並不十分情願。國公夫人恐自己的親妹之故,妨害了大業,因而不樂見英華夫人與聖人有情。可是這個理?”風靈仰麵問道。
倒悟得透徹,拂耽延心下暗讚,點頭接著道:“英華夫人因此避走他處多年,投入平昭陽長公主麾下,破長安城時方與聖人合兵一處,又同經數戰,奠下大唐基業。”
風靈暗暗驚歎,隻恨自己生晚了不曾親見那樣的女子。“那時隔多年,英華夫人還未放下心結,再擇良人?”
“不曾。”拂耽延牽動了沉睡心底的殘破往事,聲音越發幽沉,“入主長安城後,英華夫人不願與人為妾,堅拒了聖人求聘,仍舊在杜公府上住著,我也時常得見她。便是那些時日裏,她引我去看兵書,指點教授我弓馬拳腳,同我說男郎該當有報國之心,浩然之氣的理,卻從不因我爺娘是府上家奴便冷眼低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