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跟著大隊人馬狼狽的往北平城裏趕,周圍都是盧溝橋附近村鎮逃出來的民眾,後麵不遠處二十九軍的部隊也開始回撤,準備在北平城內與日軍進行巷戰。
人潮恐慌的推擠著彼此,伴隨著孩童的哭喊聲,更是讓人覺得心慌意亂,嘉琪體力不支,踩到一塊石頭,腳下一軟,跪倒下來,褲子破了,膝蓋擦破了皮。
“來,我背你。”瑞康拉起她。
“我沒事,可以自己走。”她睜大眼睛,驚訝羞澀的看他。
他並不解釋什麽,不由分說,已經拉起她的雙手放在自己的肩上,一蹲一起,將嘉琪背在肩頭,繼續朝前走去。
這是他兩第一次那麽的接近,她很羞澀,盡量的直起腰來,雙手輕輕的搭在他的肩上。
“你是想摔下去麽?抱著我。”他側過臉命令道。
她臉上通紅,順從的低聲道:“哦……”伏下身子,雙臂圈住他的脖子,她的前胸貼在了他的後背上,她覺得自己整個女性的形體構造都已經讓他感覺到了,她既羞澀又興奮,心中突突的跳,看著他可愛的耳朵,脖子,很有種親吻他的衝動,突然間她覺得殘酷的戰爭也不再可怕了,若是死亡此時降臨,她也不會覺得有什麽遺憾。
瑞康並沒有什麽異樣的感覺,他的頭腦很亂,很沉,他的心被重重的痛苦壓的無法喘息,他現在隻想著趕緊回到北平,帶全家離開。
北平的城門就在眼前,瑞康抬頭看了一眼高大的城門,巍峨聳立的城樓,厚重的城牆,心中隻是歎息,再高的城樓,再厚的城牆卻阻擋不了侵略者千百年來對這座城市的摧殘。
他看著城門上褪了色的漆和那一顆顆碩大的鉚釘,心中並沒有感到安全,有的隻是悲哀,這座曆經滄桑,戰亂,卻又融合珍藏了無盡曆史文化的城市,是他的家,他的根,他生在此,長在此,有著多少美好的成長記憶,可是此時他卻如此狼狽的回到她的懷抱,他的後麵還跟著如狼似虎般,殘忍瘋狂的日本侵略者,這一切如何能讓他不傷感,不痛苦?
跟著人群回到了城內,北平城內暫時還算平靜,隻是氣憤非常的壓抑,街上冷冷清清。兩人先回到城裏程家的茶莊,茶莊裏的掌櫃,工人急急忙忙安排了馬車送他二人送到了程家。
看到瑞康扶著嘉琪走進院子,程家二老都很是吃驚,他們雖然已經接受了女兒被周瑞康退婚的事實,但是並沒有忘記他們所受的恥辱,此時看到周瑞康一手扶著女兒的手,一手輕輕搭在女兒的腰上,心中不約而同的震驚又迷惑。
二老見他二人滿頭滿臉的塵土,衣服上滿是斑斑點點凝固了的血跡更是驚訝,剛想發問,瑞康將嘉琪放在椅子裏,急匆匆的就向他們告別:“伯父,伯母,情勢不好,你們要有所準備,我先回家看看。”
才轉身抬腿要出門,忽然空中一聲轟然巨響,所有人都驚呆在原地,過了幾秒,眾人跑到院子裏,隻見一股黃煙直上天空,數千尺的煙柱夾雜有一堆堆的紫黑煙火。
程家的下人趕忙跑上街去打聽情況,不一會匆匆跑回來,神色慌張的說道:“老爺,太太,不好了,是城外黃寺彈藥庫爆炸了。街上聚了好多人啊。還有有很多的士兵滿身血汙的往城裏跑呢,亂的不得了。”
“啊?!”程老爺慌忙問道:“嘉偉呢?”
下人回道:“少爺今天一早就去了學校,到現在還沒回來。”
程太太急得埋怨道:“這孩子怎麽那麽不懂事,兵荒馬亂的還去什麽學校?擔心死人了。”
“快快,快去把他給我找回來,另外趕緊將倉庫裏的糧食,水,搬到地窖去,安置床鋪和衣物,快去。” 程老爺馬上吩咐道。
瑞康看到這個場麵,更是擔心家裏,正要出去,程太太拉住他說道:“瑞康啊,你別急,現在外麵太亂了……你家又在郊外,等我安排馬車送你回去。”
話音剛落,程嘉偉從大門口快步跑了進來,一進門看到瑞康和嘉琪回來了,還來不及高興,看到瑞康正要往外走,忙拉住他,嘴裏嚷道:“哎呀呀,你現在出不去了,二十九軍撤剛撤了回來正在部署巷戰,大街小巷都被封鎖了……”
果然他話音未落,門口跑來了一隊兵,他們的臉上滿是血汙,緊張和恐慌,其中一個瞪著眼的指著他們大聲命令道:“回去,回去。不準出來!”
嘉偉把瑞康推回了院子,下人們趕緊閉門鎖戶,門外不時的傳來急促沉重的腳步聲,每個人的都神經緊繃著。巷戰!他們真的要在北平城裏與日本人決一死戰了。
晚飯時,所有人都聚在了裏地窖最近的偏廳裏,雖然桌子上坐了五個人,卻安靜的隻有筷子碰擊碗碟的聲音,大家都側耳傾聽著城外傳來的隆隆的炮火聲,日本人的大炮正在對二十九軍最後的防線強烈的打擊,他們猶如豺狼一般漲紅了眼要奪取這個世界名城,他們誌在必得。
那一夜,伴隨著時起時滅的槍炮聲,全北平的中國人都難以入睡,誰也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怎麽樣?中國的未來會怎麽樣?周瑞康躺在床上,雙眼瞪著天花板,思緒奔騰,亡國奴,這個名詞猶如一條蛆蟲般鑽進周瑞康的腦袋裏,令他全身覺得惡心,亡國奴,不,他不要做亡國奴,他寧可血染疆場,也絕不做亡國奴。
“第二天,城外的炮聲全息了,人人都覺得稀奇,街上冷冷清清,一切為了巷戰做準備的沙包和障礙物,不知夜裏何時都已搬去,守工事的武裝士兵也不知何處去了。一個老警官在街口電燈柱下撕著昨天學生貼的勞軍紅標語,皺紋折疊的眼角中含者眼淚。
一座*的古城已經失掉了美麗而可愛的麵孔,死氣沉沉,玄武門,和平門,西直門以及所有的城門都打開了所有人都可以自由的走來走去,無論是漢奸還是盜匪都再任意的活動,國家的力量已經失掉了,變成了無政府的狀態。”(摘自沈從文先生的文字記述)
而一大早,程家上下也發現周瑞康已經失去了蹤影,他們不知道他是不是回家了,派了一個下人去周家打探,回來後卻說瑞康並沒有回家。
“這周瑞康可真是的,怎麽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又消失了。”嘉偉在妹妹的房間裏抱怨。
嘉琪站在書桌前,看著窗外的灰蒙蒙的天空卻沒說話,沉思了片刻,她轉身回來定定的看著嘉偉,眼中是堅定,是勇敢,是愛情,她還未開口,嘉偉已經讀懂了妹妹的眼神,緊張的搖搖頭,結巴說:“哎……你……你不會……是要去找他吧?”
果然,他們兄妹是多麽的了解彼此,多麽的心意相通,嘉琪揚起嘴角,給而來哥哥一個肯定的笑容:“是的,我要去找她,追隨他而去,為什麽不呢?我的心已經跟他去了。”
“你瘋啦,外麵兵荒馬亂的,而且你知道他去哪了麽?”
“我知道他去了哪裏。他去南京了。”
“你是說他真的去報考軍校了?”嘉偉睜大眼睛驚訝的看著她。
“是的,他不會甘心做一個亡國奴的,我要追隨他去,陪伴他。”
“嘉琪,我知道你愛他,可是你知道他的心並不在你身上。”嘉偉心疼的看著毅然而然的妹妹。
嘉琪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轉身跑到床邊,蹲在地上,從床底拉出一個行李箱,開始整理起衣物來,嘴裏說道:“我不在乎,我不需要他回報我什麽,我隻是想在他身邊替他分憂。而且……”嘉琪站起來,看著哥哥,堅決的說:“我也絕不做亡國奴,隻要我有一口氣,我就要和日本人對抗到底。”
“這……這太瘋狂了,不行,不行!你一個女孩子家,現在亂成這個樣子,我不放心,再說,爹娘也不會同意的。”嘉偉的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
“哥,你知道你阻止不了我的,如果你告訴爹娘,他們會把我鎖在家裏,那麽那就是讓我慢慢死去。”她抱著兩件秋衣,輕歎了口氣:“讓我瘋狂吧,讓我像飛蛾撲火般選擇自己的命運吧。”
嘉琪的身影突然間變的是如此的高尚偉大,陽光灑在她的臉上,散發出一種女戰士般的光輝,突然嘉偉,站起身來說:“我陪你去!”
“什麽?”嘉琪一驚,連忙搖頭:“不,你不能去,你是程家的獨子,你不能冒險。如果你有什麽三長兩短,爹娘會瘋了的。”
“咳,國將不國,還談什麽家。哦,你和周瑞康都不願意做亡國奴,難道我就願意嗎?”嘉偉努了下嘴,不服氣的說:“他能報考軍校我就不能麽?”
“哥!你別瞎胡鬧,上戰場可不是去看戲喝茶。”嘉琪皺著眉跺腳。
“誰瞎胡鬧,反正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
嘉琪無奈的搖頭,從小到大他們兄妹兩就是形影不離, 她歎了口氣,她知道自己也阻止不了他的,於是也不再阻攔,隻是點點頭說:“那你去收拾一下,我們得趁日本人進城之前離開,我留書一封給爹娘,讓他們不要擔心。”
“好!”嘉偉嚴重閃出興奮的光芒,轉身走了出去。
南下的火車“哢嚓,哢嚓”的飛馳著,嘉偉嘉琪兄妹倆疲累的坐在座位上,看著車窗外飛速略過的景色,此時已經夕陽西下,田野是那麽廣闊,血紅色的夕陽將大地染上一片紅,如此美景,平日裏是他們吟詩作畫的靈感之源,可是此時此刻,兩人的心裏都覺得這紅色猶如戰場的鮮血,使得他們的心很沉,慣會說笑話,總是哈哈大笑的嘉偉也變得沉默起來,眉間輕蹙著,思考著自己和國家的命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