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耽延策馬繞過土坡下的絕壁,流矢飛箭般地直衝入混戰中,手中的馬槊一路挑開舉彎刀衝將上前的突厥兵,所過之處血水四濺、黃塵飛揚。
待他們衝殺至土坡上,風靈卻是瞧不懂眼前的陣局。她從崖上縱身躍下時,她帶來的五六十部曲正絕望慘烈地同賀魯的突厥兵搏殺。眼下她所見的,卻是賀魯部的人正被圍堵在中間,左邊是韓孟領著的府兵,右麵卻是另一股二百來人的突厥騎兵,自家的部曲幾乎全都混雜在賀魯部人當中。
右麵突厥騎兵中領頭的大將呼喝一聲,左右兩軍又向中間圍攻了過去。那突厥大將見拂耽延帶著風靈出現,倒是高興,舉起手中的彎刀晃了好幾圈。
一路砍殺過來,濺起的血漿和沙塵糊在了她的臉上,將要擋了眼,風靈抬袖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這才看清那邊向他們招呼的突厥大將,正是阿史那彌射。
自家的部曲們原以為風靈墜崖再活不得了,見她重又出現,無不振奮,她的大黑馬長嘶一聲朝她跑來,風靈從拂耽延身後躍上大黑馬,踩著馬鐙,站著身振臂高呼道:“顧坊的兒郎們!向外衝突,殺敵一人,賞軟綢一匹!聽者皆有份!”
話音未落,橫裏衝出一騎,照著拂耽延又飛來一箭,旋即扔開強弓,從腰後抽出一柄寬口彎刀,飛奔過來。
“誰若取得他的首級……”風靈指向策馬奔來的賀魯,“賞金餅二十!”
這話賀魯聽著越發氣惱,自己脖頸上的這顆腦袋,在她口中竟隻作價金餅二十。他將所有的氣惱皆貫注在拂耽延身上,嘶聲怒吼著隻衝他一人而來。
霎時整個土坡上下又是一片飛沙走石,喊殺陣陣。外有府兵與處密部人的夾擊,內有顧坊部曲將他們向外頭逼,賀魯部的人早已落了下風,隻憑著一股子狠勁拚殺了一陣,便死傷遍地。
賀魯心知大勢已去,不免也落了敗相,急切之下竟被拂耽延抓了個空,挑去了他胸口護心的甲片,再不過半柱香的功夫,賀魯便被趕來相助的府兵團團圍在了中間。
賀魯萬般無奈,隻得扔去了手中的兵刃,下馬受降。府兵將他捆紮結實,一時尋不到囚車,風靈冷哼一聲,伸手指了指來時關大富的木籠:“那不是現有的,卻是要委屈了我的大富,將房舍借予他睡了。”
才從混亂中鑽出頭來的大富“嗚嗚”地低哼了兩聲,拿大腦袋在風靈腿邊蹭了蹭,歡悅地圍著她蹦跳了一圈。
這邊關押看守著賀魯,那邊有府兵忙著打掃戰場,死傷堆中翻找還活著的同袍,撿回有用的鐵器兵刃。賀魯帶來的人馬死傷大半,府兵與處密部的統共折損二十餘人,顧坊的部曲重傷的不少,卻都活著。點算時韓孟驚奇道:“以往倒真是小看了你們大商戶家的部曲,當真戰起來,竟比尋常府兵還強些。”
風靈因未有部曲身亡,心頭鬆快,自得道:“那是自然,咱們這些人常年與各色賊匪抗衡,若不強,早就教匪盜誅盡了,哪兒還有今日的活路。平日要護著貨囊,還束手束腳,這一番沒了貨囊的牽絆,放開了手腳更是便利。”
她向來口甜,自得之餘也不忘將韓孟與府兵狠狠誇讚一番,“也要虧得都尉與韓校尉來得及時,再晚一時半刻,風靈和部曲們這會兒怕是成了亡魂。”
有個疑念突然在風靈腦中一動,她向韓孟問道:“這一路皆未見府兵跟隨,你們來得怎這樣快?”
韓孟哈哈大笑起來,笑得下頜的一片短髯也跟著顫抖,“我倒是知曉你每個時辰派人四下探看。可探到有支商隊跟了你們兩日?”
風靈恍然,怨不得那商隊古怪,她慢行,那商隊也慢行,她夜宿,那商隊也歇了,哪裏是什麽商隊,原是府兵們假扮的。一來可護著她,二來不見府兵,也可教賀魯放心地露麵。
“都尉豈肯當真不理會你……”韓孟揶揄著笑至半途,忽地收斂了起來,風靈扭頭一瞧,原是拂耽延站在了她身後。此時他卸了甲,玄色的戰袍上雖看不清血汙,衝鼻的血腥味兒卻是清晰。
風靈笑吟吟地站起身迎上前,拂耽延卻隻當未瞧見她,徑直向韓孟命道:“留十人處置屍身,餘者集隊,往播仙鎮駐紮醫傷。”
言罷轉身離去,韓孟不敢懈怠,接了令便一一指派了下去,隻留了風靈一人在原處不明就裏:方才在土崖下救下她時還好端端的,一轉眼又抹了一臉冰霜。
一時府兵集了隊,扶持著傷了的往播仙鎮去。彌射與拂耽延拱手暫別,仍舊帶著二百騎兵回敦煌城外的駐紮地。風靈也查看了家下部曲的傷情,跟著府兵一同去。
賀魯斜靠在木籠內,抱手閉目。風靈吃了拂耽延的冷臉,原想去奚落賀魯幾句煞煞氣兒,可大富見了賀魯卻齜起了牙作勢又要撲將上去,風靈也隻得作罷,遠遠地離了那木籠。
及到播仙鎮,眾人皆安頓了下來。鎮上醫者不多,盡數都被拂耽延召了去替傷著醫治。部曲們挨著府兵支起了帳,才將受傷頗重的那幾個安頓好,韓孟便領著一名隨軍的醫士及兩名本鎮上的醫士過來了。
風靈謝了他,又向他問了拂耽延可有受傷。韓孟卻道:“還不知有無傷處,都尉不許醫士來看,隻教他們盡快救治傷了的兵卒。”
韓孟交代了醫士幾句,轉身出帳,風靈一撩帳門跟了出去,她不知拂耽延在哪一帳,便一路跟著韓孟,七拐八拐地到了一帳前。
韓孟本要打開帳門進去,回頭看了風靈一眼,訕訕一笑,退開了去,“都尉不肯教醫士瞧傷,顧娘子去瞧瞧也好。”說著掉頭大步離去。
風靈挑起帳門進得帳內,拂耽延正光著上半身,自行擦拭著右肩頭的一道刺傷,那傷口太靠肩後,他夠了幾次皆未著,反倒牽扯了另一處的傷,疼得他兩道濃眉擰在一處,原就低壓的眉頭壓得愈發低了。
風靈倒也不是沒見過部曲光著上半身的模樣,並不十分在意,隻是換作了拂耽延,堅實寬闊的肩臂、肌理分明的腰腹,猛撞進她眼裏,教她的麵頰忽地紅了起來,站在帳門便扭捏著不好進去。
“站在那處作甚?”拂耽延撂下帛帕,吃力地伸手去夠一旁褪下的戎袍。
風靈移目望去,那戎袍上的血漿已幹透,撐著布料發硬,氣味難聞。她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壓下羞臊,挪步向拂耽延走去,取過他撂下的帛帕,順理成章地替他擦拭起傷口。
“賀魯刺傷的?”風靈蹙起眉頭查看那道傷口,竟是傷得不淺。
拂耽延冷著臉不搭理她。
風靈渾不在意,隻顧細細驗看他身上的傷處,見血的器刃刀傷有七處,尚有青紫淤腫多處。她暗忖:他這些見血的傷處該是全拜賀魯所賜,那些淤青怕是在土崖下以身護了我所致。
越看越覺著胸口燒得慌,她扔下帛帕,甩門出去。賀魯的囚籠就鎖在不遠處,她一麵快步朝他走去,一麵順手取過一柄馬鞭,帶著一團鬱火,抖開馬鞭照著賀魯便猛抽了七鞭。
因木籠阻擋,這七鞭隻三四鞭落在了籠內賀魯的身上,鞭子帶了火,落得著實不輕,賀魯一聲不吭,盡數受了。
風靈略瀉了火,扔下鞭子轉身離去,賀魯在她身後笑了幾聲,“可消了氣兒?”
她不理會,寒著臉回了拂耽延的營帳,仍舊取了那帛帕,輕輕歎了口氣,卷起衣袖慢慢擦拭起那些大大小小,已凝了黑血痂的傷口。
她的小臂上亦有淤青,赫然一大塊,突兀地糾纏在她白皙的臂上。手臂從拂耽延跟前探過,突然被他一把握住,“疼不疼?”
風靈搖了搖頭,又嘟起嘴點了點頭,“你惱我,便疼,不惱,我便不疼。”
驟然有一股力,順著她的手臂,將她拉了下去,下一息她便已跌坐在了拂耽延的腿膝之上,緊貼了他光裸著的前胸,隻覺他胸口蘊著一團火熱。來不及羞臊,他的臉便已湊了過來,火熱的口唇碾壓過她微涼的唇,高直的鼻梁在她的麵頰上蹭過,濕熱的氣息裏仿佛還帶了一絲血腥味兒。
風靈驚得腦中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往後躲,卻發現後腦教一隻大手掌扣著,使勁地將她向前按壓,脫逃不開。疾風驟雨似的親吻令她喘不上氣來,她的雙手無處可放,隻得摟在他的脖頸上,又怕壓到他的傷處,不敢著力。
隔了片刻,風靈正沉醉得無力自拔時,拂耽延卻好似突然覺醒了一般,霎時離了她的唇舌,放開先時還緊摟著的她的腰肢,坐得端直,扣著她後腦的手掌輕推了她一把。
風靈隻覺他渾身火燙得異常,順著他的推力站了起來,詫異地看向他。
“是我失控了,原不該……對不住。”拂耽延自凳上站起身,慌亂地去尋幹淨衣裳,卻魂不守舍地拿了那襲染了髒血的。
風靈漲紅了臉,猶要強撐著裝作不在意,一開口方才發覺自己的聲調都變了。“才拭抹幹淨的傷口又見了血……”
拂耽延竟是毫無覺察,扭臉一瞧,果然有一條血痕,沿著胳膊上起伏的臂肌蜿蜒了下來。
他順手抹了一把,在銅盆中濯了手,“你端的是膽大妄為,竟還敢跳崖,還有哪一樁是你不敢的?”
風靈低頭不語,替他將又迸裂的傷口細細擦洗了,撒上藥粉,裹了細白的幹淨紗帛,又翻找出一襲葛布的素麵長袍,踮起腳助他穿了,慢慢地係上袍帶。
“你怕我丟了官,難襯你家門第?”拂耽延捉起她的手問道。
“我若果真是那樣的做派,可還入得都尉的眼?”風靈微微氣惱,手上係帶的力道不覺加了些些,許是觸到了他的傷處,拂耽延低低“嘶”了一聲。
風靈忙罷了手,順勢虛虛地環住他的腰,額頭抵住他結實的胸膛,“往後再勿提門第不門第的話,莫說我不在意,我阿爹阿母俱非那等勢力之人。況且,你也是個糊塗的,縱是前朝勳貴,那也是前朝不是,早不複往日光景,不然怎會容許我一介女流出門營生?”
“你莫同我打岔,往後再不可行這樣的險,你若再敢膽大妄為,我便……”拂耽延從自己懷內扶正她賴靠著他的身子,嚴正告誡,隻是“我便”了數聲,終是說不出個結果來。
風靈唇邊閃過一絲狡黠,“你便如何?便再不來救?”
拂耽延結舌,肅著臉道:“才險些喪了小命,此時活泛了過來,便忙著磨牙,你怎就不知懼怕……”
“都尉。”韓孟的聲音在帳外悶聲響起,生怕他聽不見似的,又加了兩聲重重的咳。
便是再愚鈍,也明白韓孟那兩聲咳的意味,拂耽延向風靈瞄了一眼,生了尷尬,放柔了語調,“你在此歇著,我去去便回。”
風靈朝帳門揮揮手,“不必你掛心,快去罷。”
白淨的小臂上那一大片的淤青,又在拂耽延的眼前晃了晃,他指指身後的那堆藥罐,“能自上藥的傷處,便自料理料理,此地也覓不到女醫來瞧傷,觸不及處……待我回來替你處置。”
言畢他打起帳門,大步踏了出去。
風靈愣在帳內,將他最後一句話在腦中過了一遍,聯想到適才他光著半身上藥的情形,縮頭一吐舌,暗道:那一墜跌,渾身的淤傷,難不成一會兒也要褪了衣裳,讓他上散瘀的藥?
僅是想著,她的麵頰霎時便燒了起來,唇上細微的腫脹,又提醒了她方才發生過的事,她不禁伸手輕撫了撫嘴唇,如同食了一味剛出鍋的甜食,甜蜜與灼燙交替著刺激著她,使她墮入到無可救藥的蜜意中。
風靈怕他回來當真要替她上藥,也不敢在他帳內多留,趁眼下他被韓孟喚了去,她躡了手腳,溜出大帳,沿著一溜的營帳,悄悄回了自家商隊紮的營內。
隻是路上微涼的風未能將她麵上和唇上的緋色吹散,遇見的部曲不明就裏,總要關切地問上一句,“大娘的臉是怎麽了?傷著了?”
窘得她隻會擺手遮臉,撒開腿逃開,平素的淩厲全無蹤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