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兩匹馬如同勁弩一同飛彈了出去,揚起一大團黃塵,塵土後頭助威叫好聲轟然而起,圍障內的女子不好拋頭露麵地高喊,卻也攥緊了手中的帕子,緊張地站起身探望。
阿幺拉著大富,立於索良音身側,因望不到前頭情形,焦急地左閃右跳。
“你且放心,姊姊的騎術了得,豈是一個馬奴能比的,不過是見姊姊無趣,博她一樂罷了。”索良音拉起紗帕擋麵,勸慰阿幺。
阿幺咧嘴一笑,“咱們外行,隻覺大娘拳腳上不好欺負,可延都尉卻笑她練得粗淺。”她揚了揚手中拴著大富的鐵鏈,“這才有了它,延都尉命人送來的,說緊要關頭能幫著防身。”
索良音拉著紗帕的手自臉上慢慢放下,俯身注視大富。豈料大富忽齜起了牙,露出碩大的後槽牙,一麵警惕地盯著她一麵向後撤了半步。
“大富!”阿幺見狀不妙,忙出聲喚住它,拽緊了手中的鐵鏈:“大富!莫動!”
大富聽到阿幺的命令,慢慢抬起了低壓的腦袋,收起了將要猛撲上前的姿勢,怏怏地向索良音望了一眼,不減警惕地退立至阿幺腳邊。
索良音突受驚駭,憋紅了臉蛋,撫著心口勉強定下了心神:“果真凶悍得力……”
阿幺歉然向她欠了欠身,“正是呢,教音娘子受驚了。這延都尉也古怪得緊,送什麽不好,偏送這麽個凶煞悍物予人。”
索良音的目光自大富身上移開,遙向風靈馳去的方向發怔,口裏訥訥應道:“也是都尉一片心意……”
再往後阿幺說些什麽,便一字未再落入她耳中。
……
風靈原未將這一程賽事放在心裏,馬跑出去一段後才發覺,那索家的馬奴也未認真與她賽,隻若即若離地跟在她後頭,不敢跟得太緊,亦不敢落下。
風靈無趣地笑了笑,早知就該讓人開個局,隻賭她贏,穩賺不賠。眼下既已上了賽道,好歹盡力試一試,看看自己騎術是否生疏了也好。
她俯身貼在馬腹邊,探手撈起地下的白羽箭矢,回身向馬奴喊話:“你家小娘子既命你同我賽,你也不必拘著,放馬過來便是。畏畏縮縮的,仔細我回頭同你家小娘子說你有意放水。”
那馬奴猶豫不定,仍是不敢縱馬上前。
“你這般作態,可是打定了主意要敗,回去好與人吹噓,我因你處處躲讓了才得勝?”風靈索性放慢了速度,等他上前。
“小人不敢,不敢……”馬奴大駭,抖擻起精神,“既這麽著,得罪之處還求顧娘子體諒。”說罷他一拉韁繩,偏轉了馬頭,向風靈直逼過來。
風靈忙向一旁閃避,那馬奴擦著她的馬躥出老遠,一腳從馬背上跨下來,瞬息的功夫,又重回馬背,手中擎著一支白羽箭向身後的風靈揮了揮,“顧娘子得罪了。”
“方才有些意思了。”風靈笑著揚鞭去追。
兩人皆憋上了勁兒,一麵催馬一麵放眼搜尋前頭設下的箭矢,每遇一支箭幾乎都要纏奪一回,那馬奴馭馬確有十分的本事,身手卻遠不如風靈,縱是奪著了,也勝在馬上行動矯健。
折返途中的最後一支白羽箭矢,正躺在前頭,兩人同時見著,風靈速度上不敵,索性偏了偏馬頭,想先占了他的道。
馬奴座下的馬甚是執拗,竟不肯偏離分毫,兩馬斜斜地恰巧擦身而過,風靈卻眼見著要撞上馬奴的馬。馬來不及偏頭,她隻得鬆開韁繩,側仰了身子,險險地避過了與馬首相撞。
因這一避放開了手裏的韁繩,大黑馬乍一受驚,撒開蹄子狂衝起來,若非她手快揪緊了馬脖上的鬃毛,在馬背上穩住身子,此刻早被甩下馬背,還不知要摔成什麽樣。
風靈驚魂初定,緊攥住韁繩大口喘息,一麵又要以最快的速度去撿拾地下那最後一支箭矢,渾然不覺一枚羊皮囊袋自懷中滑落。
反手一摸馬鞍上係著的箭囊,風靈翹了翹唇角,該是比那馬奴多出七八支。設好的圍障就在前頭,她定了定心,溜溜達達地策馬往眾人圍等的圍障處去交付箭囊,好結束這一賽。
額角沁出的汗水聚在一塊兒,順著她光潔的前額滑落,風靈順手抬袖一抹,落在她衣袖和麵龐上黃塵經汗水一糊,花了臉,她卻渾不在意。
索良音遠遠地望著她那一幅隨性不修的模樣,心口發起酸來。
以往隻是羨慕她活得自在,萬事皆由得自己做主,不受桎梏。從今日起,她歆羨她的緣由又多了一層,這一層牢牢地盤踞在她心底,稍一動,便扯得她隱痛難言。
將行至圍障,忽然圍障後頭馬蹄聲動。側耳細聽,至少有二十餘騎,急衝衝地直奔而來。這一行跑得極快,轉眼間不僅是風靈,圍障內的人都聽見了動靜,霎時安靜了下來,都不由自主地站起身。
不消一會兒,果然有一隊二十餘騎鐵甲明鎧裝身的武人衝騰過來,攪起漫天的煙塵。風靈眼尖,一眼望見隊首領頭的熟稔身影,心口一跳,正是拂耽延。
隊伍中跑出一騎來,向背後的敦煌城城門方向猛揮長槊,並衝著圍障內外的眾人嘶聲高喊,“回城!快些回城!”
這情形並不陌生,頭一回遇著時,風靈尚還恐慌,此刻卻已穩重了不少。
那些賞春嬉春的遊人、女社中的娘子仆婢們,慌忙走動,各自收拾了圍障,檢點隨行人等,自管自地返程回城。
待風靈回至原處時,索家女眷皆已登上馬,由家仆牽著急急離去。
她在往來攢動的人群中尋到正要返城的張韞娘,好容易拂開隔在眼前的雜亂紛遝,擠到張韞娘身邊。下馬一摸胸口,竟是不見了那枚收著阿史那彌射書信的皮囊。
情急之下,她顧不得細找,一把拽住張韞娘的衣袖,湊到她耳畔,“平壤縣伯來信,要風靈代為轉達,求娶的文書已送往長安,邸抄不日便回,請姊姊靜候佳音。”
風靈緊靠在張韞娘身邊,清晰地感覺到她傳來的呼吸聲,驚喜裏夾帶著緊張,繼而手足無措地反握住風靈的手腕,反複詢問:“此言果真?”
不待風靈作答,她又加重了手上的氣力,“他果不食言……我,我又該如何是好……父親他尚未知曉……”
此時倒知道駭怕,彼時彌射在沙州時,姊姊的膽氣決心可是不小。風靈腹誹了幾句,掙了兩下手腕甩不脫張韞娘的手,眼下紛亂,她擔憂阿幺,半哄半勸道:“韞娘姊姊莫想那些,文書已然飛馬去了朝廷,事已至此,此事便由不得令尊半分。恩旨一到,令尊願也好,不願也罷,豈能抗旨?姊姊隻管放寬了心歸家等著。”
張府的車馬一路跟著來的,車夫在亂中找著了張韞娘,慌忙將車駕來請她上車。“大娘子快些上車回府罷,再慢耽誤了回城,小人不敢擔待。”
“路上亂,你同我一道坐車回去。”張韞娘仍舊握著風靈的手腕子不放。
“姊姊快走,我騎馬回去,比姊姊還快些。”風靈向後直撤手腕。張韞娘猛然驚覺失態,報赧地放了手,關切了她兩句,魂不守舍地登車離去。
風靈翻身重回馬背,探手入懷,果不見了書信,往亂哄哄的地下掃看了幾圈,也不見皮囊,心下懊惱不已,卻也不敢冒險回去尋,隻巴望著那皮囊中的書信,於一片混亂中被馬蹄人足踏成爛泥才好。
她咬咬牙,撥轉了馬首,回頭去找阿幺。阿幺和大富倒不難找,可來時風靈帶著阿幺,緩緩地騎馬前行,回去卻要馳馬。無法,她隻得跳下馬,解開大富脖頸上的鐵鏈,撫著它的大腦袋道:“一會兒可萬要跟緊些,小心也莫要教馬踢了。”
大富張大嘴“哈赤哈赤”地急喘了幾聲,仿佛能懂她的話。風靈俯首捧起它的腦袋,下巴抵住它的頭頂,“路上好好地瞧著我,切莫跟丟了。”
隨即她一撒手,翻身上了馬,又伸手將阿幺拉上了馬,待她在身後坐穩,令道:“大富,咱們走!”
大富在原地興奮地跳了兩圈,跟著風靈的大黑馬,撒蹄子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