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季薄陽心中懊惱,聲音卻不鹹不淡。
“再不醒就成死人了。”
蕭默吞下梗在喉嚨的驚喘,偽裝成尋常抱怨,甩開危險的手借著坐起來的姿勢拉開距離,麵對麵直視少年,心有餘悸道:“你又犯什麽病?”
季薄陽又抿了抿唇,起身主動拉遠距離,垂著頭道歉。房間一時陷入沉默。蕭默沒空搭理他,爬到床頭翻出櫃裏的鏡子,仔細照照脖子確認沒有其他傷口,這才抬頭瞥向少年。
滿心怒氣怨氣在看到幾乎快退到角落的少年時,就像掐斷流的水,慢慢蒸發、消亡。
“你是我的克星嗎?”蕭默不由長歎口氣,“算了,你也不是第一次發瘋了……過來點,不是有話想跟我談,談什麽?”
季薄陽站在不遠不近的距離停下,“你和舅舅……”
“你說那個啊。”
蕭默沉思半響,緩緩揚起唇,盡量不添油加醋地講述季威對他做的事……阻止他和季薄陽聯係,大發慈悲要給他當靠山,在他拒絕後把他空降到寄生鱷魚生活區,蕭默正說到在生命威脅下爆發潛能解開降落傘,突然頓住――
“別這麽看我。”
季薄陽凝視蕭默,眸色像團幹涸的血跡,琥珀色的眼珠深沉發紅,或許是慚愧、疼惜、懊悔一類的情xù,也可能隻是單純的凝視,那眼神在燈光映照下產生複雜的錯覺……是什麽都沒有關係,蕭默現在沒有心思探究少年的想法。
大概複述完季威在通訊器裏冷酷的話,蕭默沉默下來,傾身在床頭櫃翻出煙,架起腿靠坐在床頭,把煙夾在兩指關節間,點燃送進嘴裏……飽含尼古丁的煙霧沉入肺部,熏得他微微迷醉,心情稍微得到平靜。
季薄陽看得皺眉,卻注意到隔著相當長的距離蕭默還下意識把煙頭朝向他的反方向。
蕭默失笑,“嘿,看你的表情,別自作多情!真為你著想就不抽了……隻不過是怕惹麻煩,誰讓你是個小病秧子。”
青年抬抬下巴,示意臥室門外傳來的兩兄弟細碎的說話聲。
抽完一根,蕭默又點燃第二根、第三根,時間在沉默中悄然走過一刻鍾,蕭默伸手去拿第四根的時候,季薄陽忍不住快步上前,奪走煙盒扔進垃圾桶,擰起眉沉默地盯視蕭默。
蕭默把手裏的煙點燃放進嘴裏,緩緩吸了一口,“四根就多了?最近我的均量可是一天一包。”
季薄陽臉色陰暗似要說什麽,蕭默立刻搖頭道,“你可別勸我……什麽致癌、陽痿、支氣管的病都勸不住我。”
季薄陽瞥了眼茶桌上的煙灰缸,裏麵堆積滿早上留下的煙頭,他用不容拒絕的口吻道:
“戒煙。”
“說得真簡單。”蕭默嗤笑一聲,見季薄陽表情實在難看才略微拿開煙,沉默一瞬,隨口道,“也不是不可以。”
蕭默抬眼挑釁般看著季薄陽,“在我抽完這根前,如果你聰明的大腦能想到任何方法――不借助工具弄滅它,我就考慮戒煙。”
季薄陽的舉動讓蕭默非常意外――
少年先轉身去把緊閉的房門反鎖……非常奇怪的行為,難不成想幹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蕭默頗富閑心的想著。
季薄陽走回蕭默身前……他明白蕭默是在故意刁難他,根本就沒想過戒煙,隻是想讓他知難而退。季薄陽伸出一隻手,沒有一絲遲疑地包住燃燒的煙頭,麵不改色地用食指和拇指捏滅火星。
“你――”蕭默驚得說不出話來!
“滅了。”
季薄陽把煙扯斷扔進垃圾桶,蕭默收起驚容,穩住呼吸道,“……你真是個瘋子。”
“……也許。”
季薄陽似是沒有痛覺,不在意地說完後再次退遠。
蕭默擼了把頭發,“你就想一直和我保持這個距離……折磨我的新招數?放大聲音說話也是很累的!”
季薄陽躊躇著走近,蕭默拉起他的手,觀察燙傷的指腹,皺眉彎腰去翻找醫藥箱。季薄陽目視蕭默彎下的背影,眸光如星屑閃耀,絢麗非常。蕭默清洗掉燙在季薄陽手上的煙灰,消毒、止痛並未注意季薄陽的神色。
在塗抹疤痕膏時,他繼續講述了從降落傘爬出來的事,沒有避諱他連一分鍾的掙紮都沒有就直接選擇放棄的事實。
季薄陽睫毛微顫,沉默著,垂眸直視青年的眼。
“羞愧?”羞恥心作祟才故意疏遠。
“你把我想太好了。”
蕭默輕笑出聲,真正令他羞恥的不是貪生怕死,而是……蕭默的目光劃過少年的臉,偶爾與那雙動搖的雙眸交接。如果沒有季威的當頭一棒,他是不是就像溫水裏的青蛙一樣,從一個靠山換到另一個靠山,安於現狀,繼續過著前世那種逢迎媚上、狐假虎威的生活?
前世他是腐爛的果實,發酵出誘人的酒香,把自己迷醉才看不清醜陋的本貌。這一次,他不想再依靠別人的臂彎,而是想抓住所有能得到的機會,充實自己的臂膀。
蕭默牽起嘴角,繼續讓少年這樣誤會也好。
這是個短命鬼的瘋子……他不應該在單純的利用關係外投注不必要的感情……他不想步入母親的後塵。
蕭默在上小學時父親死於交通事故,母親自此再未展顏笑過。母子兩人相依為命,蕭默對辛勞養育他的母親非常敬重,直到大學畢業那天,母親難得做了桌菜慶賀,很少見的一直溫婉笑著……隔天,他在母親臥室發現一具冰冷的屍體,竟是笑著赴死,旁邊有封遺書。
曾經的蕭默在床邊佇立了許久,沒有震驚也沒有眼淚,或許早知道會有這一天。蕭默沒有打開遺書而是直接撕掉,把碎片燒成灰燼衝進下水道。
那時在整個做筆錄的過程,一向巧言令色的蕭默全程保持沉默,隻在被問煩了才麵無表情地說:“殺死她的不是我,是我父親。”
說十年前死亡的父親是殺人凶手,因為這個,蕭默差點被懷疑為了騙取保險金支付高昂的學費而謀害親母,最終屍檢證明他母親確實是自殺身亡。
與朝夕相處的人生死相隔最讓人萬念俱灰……季薄陽即使躲過層層災難,也會受製於古班家的基因英年早逝,蕭默不想再次體驗那種痛苦。
蕭默閉上眼睛,掩住眸中的萬千思緒,對季薄陽道:
“你這麽想也可以,我沒什麽想要解釋的。”
“……我…不明白。”季薄陽的聲音像氣流在顫動。蕭默睜開眼,對上季薄陽純粹的目光,偏開視線,蕭默無意繼續這個話題,問起季薄陽接下來的打算,少年據實以告。
“你要去聯邦科技大學就職?什麽職務?”
“特聘講師。”季薄陽以學者的身份受邀,進行為期一年多的教育活動,負責一門科大新增設的選修課程,之後會成立“納米衛士”的研究項目,在今年年末會收批研究生帶一年。
“你的性格能好好給學生上課?”
蕭默雖然在問,卻並不在意答案,見少年表xiàn出聆聽的態度,緊接著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我這兩天在準備實習報告的答辯,等再過一陣子畢業證和學位證就能下來了……你要不聘請我當你的私人助教?這個主意不錯吧?”
季薄陽沉默凝視蕭默,似乎再猜測他的目的。
蕭默把季薄陽的手握住,眯眼笑道,“我都主動送上門了,你就不能幹脆收下?”
季薄陽瞥了眼被包住的手,沉默一瞬,輕輕點頭。
***
夏末,臨近各小、中、高院校開學。
蕭默背著挎包攜帶三個隨身筆記,隨同單厚方介紹給他的管理人才杜淳提早趕往聯邦,列車到達首府轉乘出租趕到溫度低冷的郊區,兩人拿著地圖找到買下的土地,八百公頃的麵積。
打開圖紙,工廠和員工宿舍在一個區域,公司辦公樓和研究室在一個區域,奇怪的是,除了明麵上的技術研發部門,地下還有一個不知道幹什麽的神秘研究室,蕭默沒有解釋,杜淳也就沒有多嘴詢問。
花了一周時間,蕭默讓杜淳尋找施工單位,定器材,注冊公司辦理相關執照……他則親自跟進地下研究室的建設和防禦係統。等蕭默從事務中脫身已經到了學校報道的最後時間,他留下杜淳負責招聘底層員工,規劃各部門,自個風塵仆仆地趕到大學城。
人流車流喧喧嚷嚷。
從聖十字路口前下車,四條大路的包攬了各類高級院校,聯科大位於正北方的主幹道,是全球最頂尖的高校。如果把眾高校校友們在科學領域占據比例列出疆土,聯科大能占半壁江山。
百米遠外,能看到一根高達三米的柱形石雕。
下方是戰時三黨首領聯手托舉血色紅球,球體表麵刻有校名,出自初任總統莫伊龍先生親筆,上端橫係紅藍白三條彩帶,迎風飄展。新生們在柱下排隊留影,即使在幾百年後,這也是件光耀門楣的事。
蕭默用手梳理一下淩亂的發型,彈了彈衣服上的灰,戴上墨鏡正提步邁進校門。
“有機會多看幾眼也好。”
身後傳來語意未明的陌生聲音,蕭默腳步未停,根本沒有回頭關注的打算。
說話的人繞到蕭默正麵,是名滿臉桀驁的年輕新生,手上提著大大小小的廉價塑料行李包。新生挑眉看了眼蕭默,意有所指道:“否則以某些人的智商,除非重新投胎估計很難踏進聯科大。”
蕭默眨眨眼,目不斜視地從新生身邊走過,新生眉梢一跳,再次繞到蕭默前方。
“我叫――”
蕭默打斷新生的話,攤開手頗為無辜的樣子,“哦,原來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你就是蕭默吧。”新生沒有揭穿蕭默虛假過頭的表演,仍然用帶有挑釁的趣味般的表情說,“我希望你能好好記清我的名字,我是――”
“請問,我們認識麽?”
蕭默再次打斷新生的話,略帶無奈地說,“雖然我最近有點出名,導zhì想跟我結交的人很多,但我是個有原則的人,從不跟無名小卒結交。”
新生看著蕭默快步離開,拎著滿手行李站在原地,滿麵寒霜。
季薄陽剛設置好校內分配的別墅中的家庭智能,就見蕭默臉色不快地進門,用遙控指揮影音機播放了一首輕音樂,走向蕭默端詳他的表情,“發生了什麽事?”
“哦,不小心被小蟲子纏上了。”
蕭默丟掉形象,攤開手腳躺在沙發上,習慣性地嚷嚷要水,過了三秒才反應過來新舍友是季薄陽而不是尉遲璽。蕭默擼了把頭發坐起,剛要起身自己去倒水,就見季薄陽拿著一杯水走過來。
蕭默愣了一下才問道,“別墅裏就你和我兩個人住?”
季薄陽點點頭,目光打量蕭默閑空的手,“行李?”
“全部新買……在網上下單了,估計一會兒就有人送到學校收發室。”蕭默詢問季薄陽電腦的位置,端著水離開,“你忙你的,吃飯了叫我,我先去做做腦部運動。”
蕭默打開電腦插上U盤,商業企劃的文jiàn夾隔壁是名為“秀才名錄”的文jiàn夾……他來之前托燕歸瑩身後搞新聞傳媒消息靈通的燕家收集了相關的資料。
計算機係各年級排名靠前的學生,一名名瀏覽過去,蕭默的視線突然頓住。高分入校的新生中有張照片正是剛才找他茬的小蟲子,姓名:習洋。備注是由張竣資助的學生……唔,張竣他爸在摘冠儀式後帶著張竣上門道歉還錢後,他就把這個人忘得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