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蕭默早起去了趟小樓,季薄陽還沒回來。敲敲門,兄妹三人也沒有一個在。打電話……幾次都在通話中,看來是被委婉拒接了。
蕭默垂下眼盯著黑掉的手機屏幕,腦中閃過很多猜測。
季威打來電話前,蕭默正像個大爺一樣躺在宿舍床上刷手機,網上關於論文的風波還沒過去,有網友把他比喻成金魚屎,長長一條掛在金魚後麵。這些並不足以影響他的心情,但蕭默還是不停指使尉遲璽端茶、送飯、倒洗腳水。
第一盆嫌熱,第二盆嫌冷,第三盆不熱不冷溫度剛好,蕭默又嫌盆太醜,尉遲璽抓狂地大叫一聲摔下盆,“我說大爺你是失財了失戀了還是**了?心情不好別涮我開心行嘛?!”
蕭默慢慢、慢慢、慢慢擦掉濺到臉上的一滴小小小水珠,緩緩、緩緩、緩緩抬起麵無表情的臉,散漫的目光凝聚、變暗,逐漸陰沉。
尉遲璽脖子後麵的小汗毛都嚇炸了!趕忙上前安撫,“小的無狀小的無狀,大爺您息怒,大人不計小人過。”
手機高唱鈴聲,尉遲璽悄悄鬆口氣,蕭默低頭看了眼來電,臉色更加不善,起身走到衛生間才接通。
尉遲璽趴在門縫偷窺偷聽,不知電話那頭說了什麽,一直沉默的蕭默表情有一瞬陰沉得嚇人,對電話那頭說:
“您的意思是可以給我當靠山,讓我不要糾纏他?”
尉遲璽豎起耳朵湊近,想聽得更清楚,一不小心壓在門上,未關緊的門吱嘎劃開――蕭默轉眼看向門口,某少年用可笑的姿勢縮在地上,蕭默上前把門甩在尉遲璽臉上。
“你覺得怎麽樣?”電話那頭的季威語氣平和。
蕭默同樣平靜地回答,“不怎樣。”
季威那頭突然靜下來,有腳步聲和隱約的說話聲,蕭默敏感地聽出季薄陽的聲音,對季威說要跟季薄陽通話,沒有得到回答,電話那頭反而更安靜了,蕭默又喂喂叫了兩聲才明白聽筒可能被捂住了。
蕭默把手機調成免提放在洗漱台上,洗了把臉,心口的鬱結仍未消散。
他打開水龍頭在池子裏蓄滿水,屏息,把整個頭沉入水中,一秒、兩秒、三秒……直到窒息感來臨,缺氧的滯悶從胸口直達腦部,連意識都漸漸模糊,他忘了數到多少秒……心情達到前所未有的寧靜。
――“蕭默?蕭默?!蕭默!!!”
像遠在天邊的模糊聲音穿過水傳入耳中,蕭默把臉從水中撈出,像從死亡線上撈出。大喘一口氣,側頭甩甩進到耳朵裏的水,抓下一條毛巾擦臉,拿起不停叫喚的手機,取消免提放到耳邊。
“我在。”
那邊又說了什麽,蕭默沒仔細聽,他把臉湊到鏡子前,端詳著瘦出點人模人樣的臉,頗為失笑道,“我長相也不賊眉鼠眼啊,怎麽將軍就總覺得我像礙眼的害蟲?”
蕭默不管季威說了什麽,緊接著道:“我想是您自作主張把我拉黑了吧?在您允許我和季薄陽通話前,我想我們無話可說。”
掛斷電話,心寬微胖的某人心情稍好,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睡前盤算著等季薄陽回來要怎樣不著痕跡的告狀。
不得不說,蕭默低估了季威……沒了夾在中間的季薄陽,能當上將軍的男人在外人麵前展示了他的雷厲風行。
隔天,蕭默在刮麵的寒風中醒來,身上綁著降落傘,身前就是打開的機艙。連心理準備的時間都沒有,甚至沒來得及跟人求教使用降落傘的方法,就被毫不留情地從千裏高空推下去。
蕭默嚇得失聲,青白著臉瘋狂回憶是否看過打開降落傘的教程,好不容易渡過危機,落到雪原上被巨大的傘麵蓋住,他被壓在傘下貼著冰涼的雪地,渾身發軟許久反應不過來。
掛在胸前的通訊器傳來信號鏈接,他手指僵硬地點擊確認接受。
裏麵傳來季威冷酷的聲音――
“你現在位於寄生成鱷的生活區,距離下次士兵捕殺活動還有十四天,如果你能獨自熬過這段時間,我就認同你有資格呆在陽陽身邊,反之,你改變主意,隨時可以聯係我安排直升機救援。”
蕭默呆了多久?一天、兩天、三天……還是要熬到瘦骨嶙峋、遍體鱗傷用毅力感化季威?
嗬。
蕭默聽完的第一反應是翻遍全身衣兜。壓縮食物隻有三天的份量,沒有任何防身武器,沒有手機,唯一可以通訊的人是季威。附近有寄生鱷,不知道數量和距離……而最重要的一點是:
他並不具備野外求生的能力。
降落傘所籠罩的陰暗空間中,所有細小的思緒都任意發酵,一瞬間……蕭默想了許多,他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感到有些可笑。
季威知道他的身世,他根本沒條件跟季威討價還價,他想依仗季薄陽的想法太過一廂情願……
固然,他覺得自己隻當螢火,獨自閃耀與旁人無礙。但在別人――無論是季威還是不相幹的網友,似乎都覺得他是陰魂不散黏在季薄陽身上的可恥水蛭,一味榨取和增添麻煩。
但事實上,即使沒有季薄陽他能做的事情也有許多。季薄陽研究季薄陽的知識,蕭默可以開發相應商品追逐利益。
螢火是能隨意被弄死的飛蟲所發揮的餘地。月亮毫不避諱地竊取陽光,古往今來卻被不斷稱頌。原因無非是:它在太陽觸及不到的時候,照亮了漫長的黑夜。
蕭默閉了閉眼……季薄陽稚嫩卻驚豔的臉從蕭默腦海中劃過……漸漸消散……
蕭默往傘外爬行,因為心不在焉被傘布絆倒,糾纏更深困得更厲害……嗬,他咚咚咚錘著雪地!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季薄陽是神經毒素嗎?麻痹了他讓他想要隨遇而安,到了現在還想耽誤他!
一個瘦巴巴的小病秧子!
也不是軟萌的蘿莉!
還是過幾年就會死翹翹的大倒黴蛋!
就這麽一個滿身缺點的家夥憑什麽老幹擾他?!蕭默憤恨咬牙,用可笑的姿勢蠕動著,掙脫了傘布的糾纏,爬出降落傘……他的心路曆程像跨越了幾個世紀那麽長,但實際上隻過了半分鍾不到。
通訊器裏的季威準備結束通話,蕭默恰好出聲。
“我想好了。”
他傲然站立在降落傘上,抬頭端望盤旋著還沒飛出視野的直升機,“不用考慮了,我現在就回去。”
***
隔離區進入收尾階段,資深醫護人員相繼回到戰地醫院,誌願醫護們收整行裝準備回家,蕭默由於實習還沒到期,無所事事地站在門口看著誌願者在宿舍走廊來來往往,一個個興高采烈的。
尉遲璽在蕭默身後手腳靈活地疊衣服,絮絮叨叨地和蕭默話別。
“剛來那會兒我連玻璃都不會擦,現在別說擦玻璃了……不管是十秒內熨燙疊衣,還是不同衣服麵料不同洗法我都精通!這還是多虧你整天使喚我,這麽一說,還真有點舍不得走!”
“那就留下來陪我。”蕭默轉回頭說。
尉遲璽愣住,停下疊衣服的手和蕭默對視三秒,大驚失色,“我靠你來真的?”
蕭默點點頭,“就這樣愉快的決定了!哥哥我會認真跟戰地負責人傳達你對戰地的熱愛和繼續貢獻餘熱的美好願望。”
“我學校怎麽辦?!”
“曠唄。”
“考不上大學呢?!”
“掏錢給你補分。”
“我女票跑了呢?!”
“活埋了她。”
“我、我我……我爸媽爺奶不會同意的!”
“你同意就行。”
蕭默走近嚇傻的尉遲璽,拍拍他快石化的臉,笑成彌勒佛樣,“乖~你隻用告sù別人是你‘自己’想‘主動’留下的‘堅定’願望。你知道的,對於不老實聽話的人,我可以想出一千種別出心裁的解決辦法,你覺得呢?”
尉遲璽表情緩緩龜裂,嘴巴一張一合、一張一合,“……我覺得你的提yì很好!”
蕭默推開尉遲璽,回到床上躺著,“接下來我要午睡了,請你安靜地把所有行李放回原地,明白嗎?”
午覺醒來,蕭默在床上靜坐一會兒,走到桌前。
打開抽屜掏出記錄自傳的本子,蕭默拿出打火機點燃頁腳……一旦把這些內容毀掉,季薄陽是死是活都與他無關了……
橘紅色火舌大口吞吃頁腳,瞬間燃高一寸,宿舍門砰地一下被推開,火苗一抖鋪開火勢,蕭默的心也像跟著一抖,還未成型的猶豫化為下意識的動作,赤手壓住火苗把筆記扣在桌上,按滅火星。
“你幹嘛?!練習火雲掌啊!”尉遲璽走過來查看蕭默燒紅的手掌,“幹嘛不用水澆?”
蕭默視線平移幾寸,這才發現水杯就在手邊。
“難不成怕把內容澆壞?那你還燒它幹嘛?”尉遲璽像發現了新大陸,拉著凳子湊到蕭默麵前,“這可不像你的作風!你這人自私自利哪會自殘啊?看你這兩天怪怪的還時不時憂鬱一下,跟以前沒心沒肺奴役我時完全不同,該不會是……”
尉遲璽探頭瞟著筆記本,上麵的LD兩個字母讓人不解其意。
蕭默重新鎖起本子,尉遲璽賊嘻嘻地笑道,“嘿,你該不會暗戀哪個準備離開的誌願者有口難說?想發泄發泄埋葬感情又猶猶豫豫沒法痛下決心?怎麽跟分手的小戀人怒扔舊情物品一個德行?”
蕭默一巴掌把尉遲璽拍醒,“大中午就說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