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薄陽讓閑雜人等離開,房間再次剩下蕭默。
蕭默跟著季薄陽坐到沙發上,身側男孩今天的氣場有些古怪,蕭默心中疑惑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他如常拿起最後幾張尿稿,有條不紊地進行日常的工作,一人讀稿,一人補漏。
想起昨晚難捱的一夜,補充缺字的蕭默時不時停筆打量季薄陽。照理說,男孩本該因為噩夢而精神緊繃、僵著小臉,此時他臉部的肌肉卻近乎愜意地舒展著。
“今天心情不好?”
季薄陽有些意外,平淡解釋道:“昨晚做了噩夢,清醒後反而前所未有的平靜……非常非常的平靜。”
唔……蕭默聳聳肩,看來不是每個人都跟他一樣,遇到越負麵的事笑容越燦爛,麵無表情反而是心情鬆懈得到釋放。
工作結束,兩人就季薄陽奇怪的虛弱期聊了幾句,轉眼到喝上午茶的時間。太陽節節升高,季薄陽有些昏昏欲睡,讓蕭默給他讀了一篇童話,漸漸在蕭默低柔的嗓音中合上眼。
蕭默照例經過謹慎的測試才走到書架旁,因為今天種種無法言說的異常,他特意再次觀察了一遍環境,然後才取下書架上的夢境記錄本。
季薄陽昨晚十點半睡覺――比平常略晚;因為不知情的原因,入睡很久才進入深眠――有心事;夢境中是被人裝在麻袋裏――這是季薄陽第一次在夢境中有其他人的存zài,雖然隻在視野的角落裏出現了一隻手。約芬詢問了手部的特征,季薄陽卻沒有回答,記錄記載道:
[從表情可猜測,少爺對那隻手有清晰的認知,或者熟識。]
季薄陽經曆了被物體擊打,被尖刀叉刺,被放在鐵板上燙燒的三個過程――蕭默是從第二階段進入夢境。
***
時間滴滴答答走過,本該入睡的季薄陽靜靜睜開眼,不帶任何表情地盯著蕭默的背後。
[鞭笞,傷疤,自解。少爺的夢境同時出現拷問、傷痛,和自我厭棄的信號,卻用習以為常的表情敘述。]
蕭默合上書,季薄陽與此同時重新閉起雙眼。
重新回到季薄陽身邊,蕭默輕撫男孩的睡顏。巴掌大的臉上連血管都能看清,唇紅齒白,挺鼻俊眉,卷密的睫毛靜靜垂落,蓋住那雙桃花眼……仿若女孩的樣貌能輕yì勾起蕭默的大叔魂。
季薄陽,前聯邦大少,後基械之父,按常理說會是個不錯的靠山,如果沒有噩夢糾纏的話……
蕭默在噩夢的驚懼中醒來時,會偶爾滑過可怕的想法……
不如早點死掉算了!他死了,蕭默就能徹底解脫!
蕭默自私自利,通常用利益來衡量感情。本該是這樣的……蕭默的手掌滑過男孩的眉眼,輕輕拂過臉頰。肥碩的掌下,季薄陽的臉小小的,略微憔悴,隻手就能包住……這是讓他人生三分之一的時間變得糟糕無比的人,還是個男孩,為什麽就挑動了他的惻隱之心?
或許是大叔的通病,雖然他前世從未顯露出正太控的偏好。
可惜的是……煽動蕭默情xù的因素太過稀薄,稀薄到不足以阻擋蕭默的謀劃。
蕭默對著季薄陽的睡顏恍若自語般呢喃。
“真希望你能不再做噩夢。”
掌下的睫毛微微一顫,蕭默溫柔地梳理季薄陽散亂的發,把蹭開的紐扣重新扣好。
“那些內容讓人很驚訝……懷揣對怪病案例的輕浮好奇心就私闖小樓,讓你受傷……我很抱歉……真希望你的噩夢能治愈……大概我天生就不是學醫的料,研究了這麽久也毫無頭緒……一點忙都幫不上。”
斷斷續續、缺少連貫銜接的,隨著心緒起伏似近似遠的聲音仿佛飽含真意,而並非是參雜謊言精心編織而成。
季薄陽閉著眼睛,沒法從蕭默臉上探究端倪。一張毯子被蓋在他的身上,蕭默嘟囔著要趁他醒前吃點東西墊墊肚子,離開書房。聽到房門關閉聲,季薄陽隨即坐起,陷入思索。
蕭默這番自語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了……他應該並沒有留下讓蕭默恍然察覺的明顯破綻。
***
嗬嗬……
另一邊,蕭默把一塊又一塊曲奇塞進嘴裏。經曆過發福他才知道,原來大吃特吃真能壓驚。
蕭默對注視非常敏感,更何況飽含執著的強烈注目……雖然不知道季薄陽用什麽表情看他,可尖銳的目光讓他瞬間就有所察覺。他把男孩今日的異常聯係起來,猜出季薄陽可能是知道他偷偷摸摸的舉動。
是在試探,還是想人贓並獲?
他要立刻放下書坦白從寬嗎?
蕭默想到年幼的季薄陽在不知道弟弟的真實身世前,就能不動聲色地奪取無辜嬰兒的性命,油然感到毛骨悚然!兩人的短暫交集還不足以讓他提起拿性命做賭的勇氣,誰知道季薄陽打算怎麽處置他?
懷著緊迫的心情繼續看完夢境記錄,蕭默在心裏盤算好蒙混過關的計劃,合上記錄本,然後……就是他剛才那番“情真意切”的表演。
盤中的曲奇還有大半,蕭默緩緩鎮定下來,胃口逐漸減少。
他回想起昨夜在《蘭狄傳》中讀到的最新內容……在不久後,蘭狄的人生將迎來第二場橫災。
[蘭狄獲得破解病毒的線索,決定跟隨隊伍深入冰原……隊伍遇上冰裂……約瑟兄弟努力保全蘭狄,蘭狄卻因為體質孱弱,雙腿長時間浸泡在冰水中而廢掉,從此越發封閉內心,專注研究。]
若說……原本該死掉的“蕭默”依然活著,他的存zài會引起多大的蝴蝶效應?能讓原本死裏逃生的季薄陽在冰裂中送命嗎?
若死了,他取回三分之一的安寧。
僥幸沒死,即使季薄陽不相信他剛才的說辭,到那時封閉世界潛心研究,苦惱治腿都來不及,哪還有心情找他麻煩?
整理好思緒,蕭默推開盤子起身回書房,並沒有發現,在他身後被推開的盤子裏,剩下的曲奇全被他無意識中捏得粉碎。
書房。
季薄陽正側身坐在窗台讀書,熾白的光照亮半張臉,沉靜的姿態顯得非常聖潔。
“你醒了?”蕭默笑著走過去。
季薄陽輕瞥蕭默一眼,蕭默頓住腳步,那目光似乎在拒絕他的靠近。視線下移,蕭默注意到季薄陽手腕的呼叫器有回撥信號。
約瑟聞訊進門,季薄陽抬起下巴意指蕭默。
“送客。”
從頭至尾,兩人的目光都沒有正麵交接過。這個結果讓蕭默鬱悶,卻隱隱又能預料,可以接受。
約瑟卻完全不解……以前蕭默一來,季薄陽就趕走他們搞二人世界,雖然一開始讓兄妹三人擔驚受怕了一陣子,暗暗警惕蕭默,可隨著時間推移,三人也逐漸適應蕭默給季薄陽帶來的改變……可從昨晚開始,季薄陽就故態複萌。
離開書房前約瑟回頭看了一眼,季薄陽嘴唇蠕動幾下,約瑟表情驚了一瞬,遂即點頭表示明白。
蕭默走出小樓,笑眯眯地衝約瑟告辭,約瑟卻不假辭色。
“你以後不用再來了。”
蕭默看著眼前無情關閉的門,咂咂舌……反正補償工作都結束了,他也不想再來。
***
約瑟回到季薄陽麵前,“少爺,是不是蕭默做了什麽,需要告sù將軍處理一下嗎?”
季薄陽掀書的手頓住,瞥向窗外。
大胖子臃腫的身影越挪越遠,竟連一次都沒有回頭張望,毫無留戀……就是這樣才會讓人無法輕信。
季薄陽清楚,蕭默不可能是別人派來刺探的釘子……可僅憑喜趣就隨意挖掘別人的傷疤和**,即使呈現的顏色再絢爛多彩,也流於俗豔。
以愛為名的傷害都不是真情實意,如同他父親和繼母用為他好的名義讓他在無知無覺中服用藥物……那些日子他常常莫名發呆,倒背如流的知識會猛然想不起來,讓他感到愜意的深奧書本也無法令他集中精神……曾令人引以為傲的才能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從他身上強製剝離……直到繼母的陰謀暴露,他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孤立無援。
季薄陽不想再回憶起這種窘境。
“不用管他……”
季薄陽垂眸,放下因蕭默而起的繁雜心緒,他還有更迫在眉睫的事需要處理。
“準備一下,去研究所。”
A區研究所,地下負二層。
研究所的房間都是玻璃門,房間中的情況一覽無餘。季薄陽帶著兩兄弟穿梭走廊,查看兩邊房間裏研究員和助理們的工作。一間室內幾名白袍男女發現季薄陽,年輕的男研究員安明快步衝出去,驚喜道:
“您高燒終於退了嗎,真是太好了!”
發燒――季薄陽對虛弱期的解釋。
幾名研究員圍過來報告了研究進度,安明迫不及待地插嘴道,“組長,您上次申請查看衛星拍攝畫麵的要求已經通guò了,軍方前天把視頻傳過來,我拷貝成碟放在放映室了,您現在要看嗎?”
季薄陽點頭,叫齊七名組員轉移到放映室,大屏幕上播放了巨蜥的畫麵。
密密麻麻,有個密集恐懼症的中年女研究員捂住嘴巴,有點想吐。極晝期巨蜥南下躲避,前段時間似乎察覺到極點將進入極夜,又全部龜縮回冰原腹地。在成群結隊的巨怪中,有一頭巨蜥遭到群體排斥。
[堅果:三眼楔齒巨蜥,雌性,壽命103歲……]季薄陽翻閱著被孤立的巨蜥信息。
這是隻中生代喙頭類的後代,不同宿主被寄宿後會產生不同異變,嬌小的蜥蜴們紛紛體形暴增,楔齒巨蜥們更是形似恐龍。
冰原建築了探測裝置,定期把寄生爬蟲的身體信息傳回戰地,戰地編號管理,通guò監測數jù判斷需要及時清理的寄生爬蟲。堅果雖然外型唬人,卻是個性格溫婉的老婆婆,百歲過後,近三年都改吃素了。
“它到底有什麽問題?”安明不解道。
季薄陽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
三眼巨蜥……兩目中間有一個鬆果眼――生物研究中,動物們都具有第三隻眼:鬆果體,但最終退化成內分泌器官的一部分,而三眼楔齒蜥的卻裸/露在體表。在文學創作中對天眼極盡奉承,寄生爬蟲異變過程它的存zài卻如雞肋。
季薄陽閱覽堅果的數jù時,發現她自三年前開始,每隔一段漫長的時間數jù都會異常波動。他讓人調取了異常時段的衛星畫麵,就是眼前這個――
雌性三眼巨蜥的壽命遠遠短於雄性,大限將至,老婆婆堅果越發懶散。屏幕中堅果連續半個小時都一動不動望著遠處發呆。一個研究員悄悄打了個哈欠,有些無聊。
“原來你所謂的大發現,就是帶著組員觀看巨蜥發呆?嗬!病毒感染率正在急劇增加,堂堂組長卻帶頭浪費寶貴的時間?!”
門邊傳來嘲諷,眾人回頭看到一名年輕美麗卷發姑娘,薇拉。
薇拉畢業於聯邦大學,在聯邦科學院的應征中敗北,退而求其次轉戰極地,從幾十名求職者中脫穎而出,進入被稱為“聯邦養老院”的戰地研究所。盡管研究員們沒有雄心壯誌,整日悠閑地切切鱗片養養花,研究研究極地的生物種群,卻依然沒有澆滅薇拉想證明自己的野心。
一年前,老組長退休,薇拉暫代組長職務,不久後戰地發現未知病毒,她以為施展拳腳的機會終於到了,結果!在今年年初,身份不明的季薄陽空降研究所。
年僅十五的男孩憑借“病毒殺手”的機qì人膠囊構想折服一眾研究員,被委任為組長。
薇拉去找所長理論,不小心聽到愛麗和季威打電話,從隻言片語中得知,研究病毒的大事竟被季將軍拿來鍛煉季薄陽。薇拉小姐頓感委屈不服,她一直憑借真材實料立足,自認才華不輸給季薄陽,讓她怎麽能服氣一個走後門的。
薇拉讓家裏讚助研究所,令所長同意她脫離研究小組,自己籌資新組,想一較高下。原本研究組就在最底層,現在負二層仍是正規研究組,負一層卻批給薇拉自建的二組。
研究員轉頭看向薇拉,並未留心屏幕上正播的畫麵――
犯困的堅果閉上雙目,閉合的第三眼卻在這時悄然打開,眼瞼顫動,分泌出粘稠狀的“淚液”。
“你不要裝聽不見!”
高跟鞋噠噠噠逼近,一隻纖手伸向季薄陽的肩膀要抓他起來,季薄陽頭也不抬地對兩兄弟道:
“扔出去。”
“啊!見鬼的我穿的裙子――”薇拉大小姐驚叫咒罵,捂住白大褂下差點走光的短裙,被毫不留情地趕出放映室。
季薄陽全神貫注地瀏覽完所有錄像,發現堅果在數jù波動期唯一重合的特征,就是都會分泌出不知成分的“淚液”。
“三天內安排狩獵隊活捉堅果,帶回研究所。”季薄陽頓了一下,道,“我也隨隊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