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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層秋雨一層涼,秋雨綿綿秋意長。
連綿十來日的秋雨帶走了最後一絲暑熱,天氣變得微涼,群山沐浴了一場新雨後,不再是純粹的綠,多了幾分黃和絢麗的紅。
白水村鄉親們醃鴨蛋的工程也隨著這一場秋雨的消逝而結束,但其帶來的影響卻是深遠的,整個鄰水鎮的鴨蛋價格大漲,漲到跟雞蛋同等。
九月初正值秋高氣爽,這日上午柳老爺子和柳博裕去山上伐樹,準備趁著天氣好曬幹燒木炭用。
江南雖然氣候溫暖,可到了十一、二月還是挺冷的,每年少不得要落一兩場的大雪,沒有炭火取暖可熬不住。
“死丫頭,陪錢貨,洗兩件衣裳都洗不幹淨,生你下來有何用,早知道當初就該把你扔尿桶裏淹死。”
院內的曬衣架子下,郭氏手裏拿著一件衣裳對清芷大罵,眼裏的重重陰霾後麵仿佛藏著刀子。
清芷兩眼含淚,縮著身子大氣都不敢喘。
她不明白,娘明明說好會疼愛她的,還那麽溫柔地跟她說話,買好吃的點心給她吃,為何隻一天就變了卦,變得比以前更可怕,總在沒人的時候掐她身上隱藏在衣服底下的肉。
柳老太聽見罵聲,趕忙出來勸道:“老三媳婦,你這又是做甚,芷丫頭還小,有不會的你慢慢教就是。”
郭氏把手上的衣服扔在木盆裏,雙手叉腰道:“娘噯,你老可別再嬌慣著她,都滿十歲的人了,整日除開吃就是玩,甚活都不會幹,別人家這麽大的閨女,哪樣活不做?你瞅瞅她這一身的肉。”
說著又在清芷胳膊上掐了幾把。
說的好像有幾分道理,柳老太竟一時間挑不出錯來,愣在原地不知說啥好。
柳清妍這個時候在跟謝氏挖紅薯,準備曬紅薯幹,讓她聽見郭氏的話肯定會反駁:你在這麽大的時候,又會幹啥活了。
“把衣服拿去,再給我好好地洗幹淨。”
郭氏使勁戳清芷的腦袋,戳得清芷的身子歪向一邊,幾乎摔倒在地上。
清芷端著洗衣盆去河邊,一路走一路往下掉眼淚,那些衣服她已經洗得很幹淨了,娘為何非說沒洗幹淨。
謝氏和柳清妍回來見到清芷紅腫的雙眼,忙問怎麽回事。
清芷哭著一直搖頭,不肯說。
謝氏要去找郭氏,被柳清妍拉住了。如果他們去找郭氏幹仗,郭氏會變本加厲的發泄在清芷身上。
晌午飯後,柳清妍和謝氏準備去繼續挖紅薯,一個披麻戴孝,手執蘆葦竿的中年漢子來柳家報喪。
中年漢子是柳老太的侄子,柳老太娘家的大哥昨日殪了。
柳老太一共兄妹六個,柳老太是排行最末的,她大哥已經七十有餘。
俗話說“人到七十古來稀”,七十多歲過世的算是喜喪,柳老太雖然悲痛,卻也知道人到這個年紀是逃脫不了的,遂強打起精神去吊喪。
舅公過世,甥孫輩自然是要去的。
柳老爺子當即讓柳博裕去學堂把柳博文喊了回來,除開已經去趕考應試的柳瀾清外,全家人當日下午就去了柳老太的娘家蔣家莊。
按當地風俗,喜喪要持續三天,晚輩們夜晚輪著給逝者守靈。
郭氏頭天晚上守了,第二天下午就吵鬧著要回去,說今晚不到她守靈,在這裏又沒地方可睡,她回家睡一晚,明日一早再趕過來送舅舅上山。
柳老太娘家親族眾多,這回人全部到齊就算打地鋪也住不下,年紀輕的都是找牆角柴堆靠著眯一會,近些的晚上回去早上再過來也是有的,蔣家莊離白水村隻有六、七裏路,起早些趕過來倒也誤不了事。
柳老太處於悲傷之中哪會再去考慮別的事,想都沒想就把一大串鑰匙全交給了郭氏。
郭氏這一走,直到喪事結束都未再出現。
開始大夥都以為郭氏是懶,不想再多跑一趟。柳老爺子怒發衝冠,發話回去就讓郭氏拿休書走人。
柳博裕怒氣衝衝的一個人先回了白水村,看到自家的院門緊鎖,去鄰人那裏借把鐵錘過來將鎖砸開,進屋後發現房內一片淩亂而郭氏的好些東西沒了才反應過來,這賤婦九成九是跑了。
身心俱疲的諸人回到家又得知郭氏跑路這個消息,心情愈發的沉重。
柳清妍聽柳老太說把鑰匙全給了郭氏,心頭頓時湧起不好的感覺,郭氏這個死婆娘怕是預謀已久,眉心一皺,提醒柳老太道:“祖母,你去瞧瞧咱家的銀子還在不。”
“對,老婆子,快去瞧瞧。”柳老爺子也慌了神,如果銀子沒了,一家人的日子該如何過下去。
聽到柳清妍這麽一說,謝氏也想到了自己的私房銀子,遂回房去查看。
家裏存下的銀子和此次鴨蛋的訂金一共四百多兩,柳老太都收在一個朱漆匣子裏鎖在衣箱內,這會衣箱敞開,匣子早就不見蹤影。
四百多兩,全家就算十年不種地,也足以衣食無憂,現在這麽大一筆銀子突然就沒了,誰能接受得了。
剛經曆了喪親之痛的柳老太麵色一片灰白,身子一軟就往地上倒去。
柳老爺趕忙上前扶住,沉聲對柳博裕道:“去請族長來。”
已嫁婦人卷走夫家的銀子跑路,其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外麵有了奸情,而郭氏日日都呆在村裏並未去過別處,其奸夫很有可能是村裏人,這就不得不動用村長的職權去查證。
柳博裕麵沉如水,應聲去了,卷銀子跑路的是他婆娘,他責不可推。
清芷安靜縮在一邊,眼神呆滯而迷茫,不清楚家裏到底發生了何事。
她幼小的心靈已被郭氏摧殘得經不起任何風吹雨打,郭氏善變的猙獰麵孔在她心裏留下了深深的恐懼,夜裏常會被惡夢驚醒,夢裏的娘親一會好溫柔地對她笑,一會又突然變成惡鬼向她撲過來。
謝氏從自己房裏出來,苦著臉對柳博文道:“相公,我存的私房銀子和首飾也沒了。”
柳博裕無奈苦笑一下,輕言安慰道:“沒了慢慢再掙,首飾以後為夫再給你買。”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這麽大意把鑰匙交給老三媳婦。”柳老太靠在柳老爺子身上,早已淚流滿麵。
柳清妍很欽佩柳博文豁達的性格,看上去弱質彬彬,卻有一股勇於承擔的韌性,當初毅然放棄繼續應考的機會去當夫子來養家糊口,此等魄力不是人人能有的,很多迂腐的讀書人到須發皆白仍還在堅持,卻不理會家人生活得有多艱難。
“祖母,不過是丟了些銀子而已,以後會掙得回來的,咱家又不缺飯吃,那銀子就當被黃鼠狼叼走了吧。”柳清妍如此開解柳老太。
她的話聽來幼稚,卻是符合現在的年紀。
此刻心中想的卻是:錢嘛,沒了就沒了,再去賺就是,就是辛苦點而已,想過幾年悠閑日子看來是過不成了,天生的勞累命格。但人活著誰能不累,不過是軀體與靈魂的分別。
“你倒是個心大的,你娘我做繡活攢那點私房銀子是容易的麽。”謝氏瞪著柳清妍,語氣卻並無責備之意。
柳清妍過去挽住謝氏的胳膊道:“娘,以後我肯定用心學刺繡,學好了我幫你攢私房銀子。”
謝氏啼笑皆非,點了下柳清妍額頭道:“你還幫我攢私房銀子呢,能在出嫁前把嫁妝繡出來,我就謝天謝地了。”
母女兩個這麽一打岔,柳老太心裏鬆了些,“妍丫頭,那些銀子可有一大半是你弄鹹鴨蛋賺的。”
“祖母,那咱就繼續醃鴨蛋賺銀子,再賺十個四百兩回來。”柳清妍笑著道。
“噯。”柳老太抹抹眼淚,笑了。
柳族長聽柳博裕把原委一說,匆匆忙忙趕來了。
“德輝兄,我已經叫勤伢子領人去村裏查證了,若真是村裏漢子做的,我一定不饒他。”
柳老爺子麵色緊繃,歎息了一聲道:“咱們村一向村規肅清,從未發生過此等有傷風化之事,恐非是村裏的漢子所為。”
柳族長麵色凝重,族裏出了如此傷風敗俗的婦人,他這個族長顏麵何存,往後定要好好整頓才是。
村裏一百多戶人家,一一查證起來並不容易,直到日落時分才有結果。
“爹,村裏的漢子除了常年在外的,其他都在。”勤伢子來報告。
“德輝兄,要不要使人去郭家嶺看看。”
柳族長此話一出口便覺自己很愚蠢,有哪個婦人會卷走夫家的銀子,然後跑娘家去等著人來抓,可是他實在想不出郭氏還有何地方可去。
柳博裕眸中泛寒,咬著牙道:“我親自去,順便把休書送去,以後是死是活都跟咱老柳家無關。”
男人最受不了的事就是戴綠帽子,如今這麽明顯的一頂帽子戴頭上,可見他心裏受著何等煎熬。
柳族長思量了片刻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多叫些人和你一起去,你獨自去就算那賤婦在家,你也拿她沒耐何。”
柳清妍心裏有一個猜測但是又不願說出來,她寧願讓柳博裕相信郭氏隻是貪圖銀子卷款潛逃,也不願他戴一頂為天下笑的帽子,以後難抬起頭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