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項梁和昭桓辭別離開九嶷。
昭婉之的眼睛恢fù得很好,除了夜間不能視物,亦不適合動針黹外,平日照顧自己不成問題。
短短半月之間,她更是纏著少姬問這問那,然直到她戀戀不舍地離開九嶷,少姬依然沒有答應前往招搖。
這一來很讓解憂意外,少姬幾乎處處避著景玄,能夠得到機會離開九嶷,為何不答應?但她也不好特特到蕙苑去詢問此事,擱在心裏,時日一久,也就淡忘了。
倒是昭婉之離開後,有一人的來訪令解憂始料未及。
梅雨尚未到來,解憂趁著日頭在院子內翻曬草藥,一側頭,身邊多了一襲藕荷色的楚服,裙裾上麵的刺繡摻了銀絲,閃閃發亮。
“越女,涉江院又有何事?”解憂眼皮都沒抬,仍舊半跪在地,俯身翻檢草藥。
“無……無……”越女小手揪了揪衣帶,陽光下,一雙手仿佛雪團起來的一般晶瑩潤澤。
那能有何事?解憂懶洋洋抬了眸子,也是,越女今日神定氣閑,半點也不驚慌,那麽,是景玄尋她?
越女抿了抿唇,似乎還在猶豫說什麽,看來也不是景玄尋她。
解憂歎息一聲,拍去手上沾染的藥末,起身盯住越女一雙水靈靈的眸子,“越女有何事?”
“妾、妾方才往南苑為諸位女公子送錦緞,聽聞楚氏與莊氏,口出不遜之言……”越女將頭低了下去,聲音雖壓低了,咬字卻清楚得很,尤其“不遜”二字,特特加重語氣。
解憂挑了挑眉,楚蘅和莊螢一看便是那種小女兒情態,聚在一道議論議論勾心鬥角的事情,她才懶得去管。看著自己極小的手,漫不經心地問道:“蘅等有何議論?”
“楚氏雲……”越女抬起頭看看她略顯稚嫩的臉,咬了一下唇,鼓起勇氣道。“楚氏女雲,桓公子欲求娶少姬,然醫憂傾慕少姬,於塚子前數言之,故少姬不往招搖。”
越女覺得這話還挺有道理的。聽聞昭婉之和少姬很要好,求娶的事情想必也非空穴來風。少姬不過一個樂伎和侍妾,得了為夫人的機會,怎麽可能不要?思來想去,解憂平日對少姬也是和善極了,楚蘅的話倒還真有幾番道理。
“哦?還有他事?”解憂幾分意外,勾起了些聽下去的興趣。
“……尚有……莊氏女則雲、雲……”越女緊咬住唇,小臉忽地泛紅,灼灼如三月桃花。
解憂瞧著她害羞至極的樣子,覺得十分新鮮。也不知她是作偽還是當真害羞。
“其人雲,憂為龍陽短袖之人,與汝家塚子有故,是也不是?”解憂故意壓沉了聲音。
越女抬起眼,可憐巴巴地霎了霎,滿臉寫著“那可是你說的,我沒說”。
“無甚新意。”解憂搖頭,甩了甩寬袖,轉身走回廊下。
初次聽到這種流言她還覺得不可思議,時間久了哪裏還往心上擱?而且這樣的流言愈多。她身為女子反而不易被揭穿,左右她修完藥經就要走的,到時這一段“風流逸事”就全由景玄扛著了,半點壓不到她身上來。何樂而不為?
她還思考著怎麽添把柴,加把火呢。
越女無辜地霎了霎眼,她聽到此事,回來便悄悄告知了景玄,景玄當時雖然沒有生很大的氣,但麵色到底陰沉了幾分。遣她來此告知解憂。
不想這少年醫者涵養這麽好?還是說……她隻是麵上如此,心中卻暗暗盤算著如何報複?
想到這裏,越女不由輕輕哆嗦。
“越女。”解憂回眸,立在廊中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蘅等搬弄是非,自當終有所償,卿何勞與之共罪?”
她向來不喜歡背後嚼人短長,但楚蘅……小姑娘出身貴女,瞧她對昭婉之的態度,便知道她嬌慣得了不得,怕是因見到自己對少姬和昭婉之太溫和,是以生了妒忌。
小姑娘家嘛,總是嬌氣一些的,她們說出來的話,聽者七分哄,兩分笑,剩下這一分,也不會盡信。
但越女不同,越女出身賤婢,沒有不識人眼色的道理,她又在景玄身邊侍奉,若是有意搬弄是非,問題就大了。
越女的唇略微發白,哆嗦得愈加厲害,她沒有想到,特意過來告知解憂,竟會被她反過來教訓——那解憂會不會將此事說與楚蘅和莊螢聽呢?若是這樣,她如何還在那幹貴女麵前混……?
“醫憂……”越女吸了吸鼻子,撲到階下,幾乎趴伏在地,“醫憂,妾實非……塚子遣妾至此,實非……”
“我知。”解憂點頭,對她柔弱乞憐的模樣沒有一絲憐惜,末了,隻低聲歎息,“憂非搬弄是非之人,流言止於此,越女勿再言。”
越女擦淚的手一頓,大眼怯怯抬起,一片潮紅,直待到解憂第二次點頭,她才相信解憂當真不會說出去,拜了又拜,挪著小步悄悄出去。
解憂目送她柔弱的身影消失,唇角染上冷笑,“楚蘅……”
“嗚……”熒惑一步一挪蹭到她裙裾下,額頭擦著她的足踝,不時瞪大眼瞧她。
狐狸性機敏,它能夠感受到解憂身上彌漫著一股凶戾之氣,若非與她極為熟絡,熒惑會選擇逃得遠遠的。
“熒惑。”解憂蹲下身,收起方才的思緒,將碩大的狐狸往懷裏抱了抱,雙手捧起它尖尖的狐狸臉,輕笑道,“無妨,不過磨牙小獸。”
是的,就像磨牙的小獸罷了。
她養了一頭小狼,在磨牙的時候,小狼反過來咬了她一口,天性使然,並非有心。僅此而已,何苦生氣?
那日踏出涉江院時,景玄的那句話再次浮現耳邊:“醫憂所用何物,當真與茶茗相衝?”
解憂眯了眯眸子,她用的不過是溫裏化濕的藥物,昭婉之那時身體虛弱,她不可能膽大到用上極峻急的藥物,自然不至於同茶水相衝的。
昭婉之飲過的茶水,她一嗅便知裏麵摻了其他藥物,那才是真正與昭婉之所服用的藥性相衝的東西。
燕姞與昭婉之渾無利害關係,不會想到去害她,那麽自然是那三位貴女中略通方藥的楚蘅所為,隻是她大概沒料到,她學得太過粗淺,反是幫了昭婉之一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