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去兒科報到的日子。
在醫院門口下了車，玉如意對張奕揮揮手，拐進了家屬院周醫生家。
周醫生和蒲醫生夫妻倆正在吃早餐，見到玉如意進來，蒲醫生先笑了：“今天是來向我道別呢還是向周媽媽報到？”
“一舉兩得噻！”玉如意笑嘻嘻地走到他們麵前，誇張地來了個九十度的鞠躬，“多謝外科蒲主任關照，懇請兒科周主任收留！”
“古靈精怪！”周醫生招呼玉如意坐到自己身邊，殷切地問，“還沒吃早餐吧？家裏有麵包，周媽媽再給你熱杯牛奶好不好？”
“我早吃了！”玉如意催促周醫生，“你快點，千萬不要遲到了！”
蒲醫生故意逗玉如意：“膽子不小啊，究竟該周媽媽管你還是你管周媽媽？”
玉如意涎著臉說：“在家裏周媽媽就聽我的，在科室裏我就聽周媽媽的！”
見玉如意又在看時間，周媽媽笑著說：“就算遲到一點都沒關係，我的原則是隻要把份內的事做好，其它的都好商量。”
“我是第一天去兒科嘛，遲到了不好。”
看到周醫生吃完了早餐，玉如意趕緊站起來：“蒲爸爸洗碗囉，我們先走了。”
蒲醫生裝著很無辜的樣子：“怎麽？我也要聽你指揮？”
“是哩。”玉如意朝蒲醫生吐吐舌頭，“我要替燕子管著你們！”
兒科在住院部三樓。
剛上樓，玉如意就聽到醫生辦公室傳來吵鬧聲“……你以為我沒錢是不是？當心我用錢砸死你！”緊接著是“啪！”地一聲響，像拍桌子或者摔凳子的聲音。
玉如意緊張地看了一眼周醫生，周醫生加快了腳步，邊走邊喊：“幹嘛呢？誰弄那麽大聲？想把我們的孩子都嚇死嗎？”
“周主任，”病人家屬對周醫生還算恭敬，“我們想給小孩查血，黃醫生不給查。”
周醫生望著兒科醫生黃成。
坐在辦公桌前的黃成個子瘦小，小臉、細眼，細細的頭發軟軟地趴在頭上，看上去雖然隻有二十多歲，卻一副木木的表情，說話也慢條斯理的：“我說我們驗血隻查與病情相關的項目，她卻要求把所有的驗血項目都一起查。”
病人家屬急切地對周醫生說：“我想著反正得抽血，凡是能查的都順便查查，就當做個體檢，我又不是不給錢！”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周醫生對黃成說，“人家不是醫生，不懂醫療常識很正常，你身為醫生，有義務向人家普及這方麵的知識！”
“是這樣的。”周醫生對病人家屬說，“我們醫院能通guò抽血檢查的項目不少，幾個項目就需要抽一大管血，就算查一部分都需要抽一大瓶血……"
“算了。”病人家屬有些訕訕的，“我小孩那麽小，不需要的就不查吧。”
“多謝支持我們的工作。”周醫生微笑著對病人家屬說，“誤會是難免的，以後有什麽不理解的多問問，動靜太太了我怕嚇到小孩子。”
“好，周主任，我相信你，你說查什麽我們就查什麽。”
周醫生笑了：“這事我還真做不了主。我主要是上門診，每天來病房隻是查個房會個診，你小孩是黃醫生在管，該做什麽檢查？該怎麽治療？他才最有發言權。”
病人家屬有點猶豫：“他那麽年輕……”
“年輕怎麽了？”周醫生正色道，“人家是精英！學曆高、經驗豐富！沒有金剛鑽不會攬瓷器活，心裏沒底他才會接下你們這個病人！”
病人家屬的神色馬上謙恭起來：“黃醫生，麻煩您了！”
一個即將激化的醫療衝突就這樣化解了。玉如意崇拜地望著周醫生：“周媽……周主任，你真厲害！”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周醫生一邊穿工作服一邊說，“做久了，總會碰上幾個不太講理的人，耐心一點就好了。”
“那女的剛才跟本不聽我解釋。”黃成有些無奈，“一來就是：我又不是沒錢，讓你查你就查！自以為有幾個錢就是大爺，煩死了！”
“你還真不能煩。”周醫生笑著坐下來等待交班，“你在兒科鍛煉上幾年，以後遇到再難纏的丈母娘你都能輕鬆搞定！”
“丈母娘？”王瓊抱著一疊病曆牌走進辦公室時正好聽到他們的話尾，“黃成有女朋友了？”
王瓊三十歲左右，個子小巧，戴著金色框架的眼鏡，黑亮的頭發隨意地在腦後挽了個發髻，見了誰都笑眯眯的。
黃成被逗笑了：“不可以有嗎？”
“是誰？我們認識嗎？”王瓊圍著辦公桌坐下，興奮地望著黃成。
“等你介紹呢！”
“臭小子！敢和大姐開玩笑！”王瓊揚揚手裏的病曆牌。
周媽媽看見大家都到齊了，笑著說：“安靜了，安靜了，交完班還要做事呢！”
玉如意在心裏默默估量著：兒科這兩個醫生應該很好相處吧？
查完房，見黃成要去做腰穿，玉如意自告奮勇地說：“我去準備穿刺包！”
在往病房去的路上，黃成還是那木木的表情：“這個病人懷疑腦膜炎，知不知道腦膜炎有哪幾種？”
“知道！”玉如意扳著手指頭，“化膿性、結核性、病毒性……”
“別背了！”黃成皺皺眉，“我一聽到背書就頭痛。你記住，絕大部分都是細菌性的，除非有結核的特殊體征，隻要懷疑腦膜炎就立即上最好的抗生素！小孩兒的病情發展很快，時間稍一耽擱就可能掛掉！”
玉如意疑惑地望著黃成：“既然直接上抗生素，那腦脊液就不是非查不可囉？”
“必須查！留著做呈堂證供啊。”黃成說得理直氣壯，“假設病人掛了，被家屬告，你就可以拿報告出來證明自己的清白，說自己沒有用錯藥。假設沒那個東西，人家問你憑什麽說是腦膜炎？你說，憑的是經驗——人都掛了，人家還會相信你的經驗？”
玉如意仔細地打量著黃醫生，雖然隻有二十多歲，但是滿臉的疲憊使他看上去像久經風霜的中年人。
“又在亂說了！”和他們擦肩而過的王瓊正好聽到他們的對話，嗔了黃成一眼，笑著對玉如意說，“他嚇你的，哪有那麽多意外？檢查的目的主要是明確診斷，排除特殊情況。”
黃成笑了笑：“醫生都是嚇大的。”
走進病房，即將腰穿的小孩隻有四五歲的樣子，神色萎靡地躺在床上，不哭也不叫。
黃成示意家屬在病房外等著，自己把病人輕輕地側翻，弄成俯臥位，再暴露出病人的背部。
病人嚇得大聲哭叫，門外的家屬立即緊張地撲在窗口窺視。
黃成看似無意地用身體擋住病人的視線，示意玉如意按住病人，小聲交代：“盡量不要讓家屬在場，免得分心……看清位置沒有？”
玉如意點點頭。
黃成局部消毒後緩緩地插入穿刺針：“進針後會有一種落空感。”
抽出針芯，清亮的液體慢慢滲出。
“最關鍵的是無菌，切忌人為地混進細菌。”黃成一邊小心地抽取腦脊液一邊交待，“注意固定針管，不要取得太多。”
拔出針後，黃成迅速壓緊針眼，吩咐玉如意：“立即送標本去檢驗科！”
從檢驗科回來，張醫生已經去了門診部，黃成正趴在桌子上看x光片，他指著片子上密密麻麻的小點對玉如意說：“就像被機槍噠噠噠掃過一樣。”
玉如意好奇地湊過去：“粟粒性肺結核？是剛才抽腦脊液那個病人的嗎？”
黃成點點頭：“你馬上叫病人家屬去照片。我就說怎麽用了幾天抗生素都無效！靠！”
“就目前的檢查結果來說了沒有什麽大礙。”王瓊醫生正耐心地在走廊裏給家屬解釋。
病人家屬不接受王瓊醫生的解釋：“那天都抽起來了！”
“那是高熱驚厥，對這麽大的小孩兒來說很常見。”
“常見？他以前怎麽沒有抽過？”
王瓊醫生耐心地說：“我們就目前的檢查結果來看，你家小孩隻是個單純的高熱驚厥。”
“你們真的檢查清楚了？我在網上查過，小孩抽風後果很嚴zhòng的！”
王瓊醫生還是一臉的微笑：“那些隻是可能，你家小孩的確是高熱驚厥，如果你們質疑我們的檢查結果，可以去上級醫院進一步檢查。”
……
回到辦公室，王瓊醫生疲憊地攤在椅子上：“小如意，給我接杯水來！”
接過杯子咕嚕咕嚕喝完之後，王瓊醫生恨恨地說：“我最討厭這種人，一遇到問題就去網絡上找答案，聯想力又特別豐富，還沒進醫院就自己把自己嚇軟了，一點都聽不進別人的意見！”
玉如意緊張地朝辦公室外瞟了一眼，見外麵沒人，笑著說：“你剛才態度蠻好的嘛。”
“沒事你也練練。”王瓊誇張地牽牽嘴角，牽出一種皮笑肉不笑的奇怪麵容，“就這樣，經常練習就自然了，周主任要求微笑服務！”
玉如意忍不住笑了。
黃成挑了挑眉：“我反正是笑不出來的！”
“所以老有病人家屬投訴你啊。”王瓊笑嗬嗬地說。
黃成往椅背上一靠，有些無奈地說：“我最討厭應付病人家屬！”
“像剛才那種家屬誰都討厭，那些人對父母不見得那麽上心。”王瓊吐槽。
“還是性格的問題。”黃成慢悠悠地說，“有些人生性多疑……對什麽人都不信任，什麽事都喜歡質疑。”
“質疑可以理解，但最基本的信任應該有嘛！”王瓊醫生忿忿地說，“既然不信任我們，幹嘛還來這兒看病？”
玉如意看看憤怒、急躁的王瓊，又看看疲憊、倦怠的黃成，困惑地說，“你們都很討厭這個工作啊？”
“誰說的？”兩人否認起來倒是異口同聲。
玉如意笑了笑，明顯不相信他們的話。
黃成翹起腿：“兩年前，我倒是很討厭這個工作，我就想不通，一個大男人，幹嘛讓我幹兒科啊，其他科我又不是不會！”
“你是周主任欽點的好不好？”王瓊醫生幸災樂禍地說，“她說你是慢性子，家屬再急你都不急，很適合兒科這種氛圍。”
“既來之則安之吧！”黃成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有些家屬雖然不講理，但是你真為他們的小孩兒看好了病，那個眼神，你會感覺自己就像上帝。”
“嗯。”王瓊也笑了：“最幹淨的是小孩的笑臉，就算再累，看到小孩子活蹦亂跳地笑著、叫著，你會覺得一qiē都是值得的。”
玉如意迷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