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汶川城安靜地生息在陽光下,坦然得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
巍巍的大山、茂密的森林、安靜的河流、寬闊的街道、美麗的建築、嬉笑奔跑的孩子……好像千百年來一直就是那個樣子。
楚雲川穿著夾克衫、牛仔褲,背著雙肩包,緩緩地漫步在汶川街頭。
天氣很好,明亮的陽光熱烈地投射在他身上,他卻臉色蒼白,眼神黯淡迷茫,仿佛從遠古穿越到未來世界的遊魂,孤獨而疏離。
六年了,雖然見證了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逐漸複蘇,修整,直至煥然一新,他的心情還停留在六年前。
六年前,地震發生後,楚雲川第一時間買到了帳篷,帶著戰戰兢兢地辜勤走出出租屋,駐紮在學校的操場裏。
電腦裏的汶川斷壁殘垣、屍橫遍野,到處都是驚懼的眼神。
辜勤看得淚流滿麵,徹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辜勤看著同樣眼紅紅的楚雲川,神情無比堅定:“我要去汶川。”
“我去,你不能去!”楚雲川的語氣不容置疑。
經過多次的爭吵,兩人手牽著手來到申請做自願者的隊列前。
王昊也瞞著家人正在排隊。
三人結伴到了汶川。
現場比電視上慘烈千萬倍。
三人的哀痛難以用語言描述。
大家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努力地奔跑著救助傷員。
走過寬闊的廣場,走過熱鬧的商業中心,走過喧騰的學校……順著水泥路進入山林,繼續向大山深處走去。
在山腰的岔路口,一大片裸露的山體赫然闖進楚雲川的瞳孔。
他的心上仿佛撕開了一個口子,身子一軟,蹲坐在地上。
就是這裏,雖然坍塌的路段早已貫通,那山體的傷痕卻默默地記載著那段曆史。
他永遠忘不了那恐怖的一幕。
餘震不斷,山路崎嶇,他們三人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山腰的小路上。
前麵那個村子急需醫生,這條羊腸小道是通往那個小村的必經之路。
他走在最前麵,王昊在後,辜勤在中間。
狹窄的路段,到處是滑坡所致的缺口,大家都小心地躲避著滾石。
突然響起一陣奇怪的聲音,楚雲川還沒反回過神,辜勤就衝過來,使勁把他往前一推,將他衝出好遠。
排山倒海的轟鳴過去,他慢慢爬起來,驚魂未定地回頭張望,剛經過的一段山路已被瀑布般垮塌的山石掩埋,王昊呆若木雞地望著他――不見了辜勤!”
“辜勤!”他聲嘶力竭地呼喊沒有任何回應,不顧頭上零星滾落的石塊,他發瘋似的用雙手刨土。
王昊跑過來,環抱著他,把他強行拖離危險地帶……
楚雲川蹲下身,撫摸著腳下寒涼的泥土,輕輕地問:“雖然是五月了,三裏還是有點涼,你會冷嗎?”
土地靜默著,小草靜默著,隻有幾粒塵埃在從樹隙鑽出的一束光線裏躍動。
楚雲川脫下雙肩包,檢出幾疊黃紙,用打火機點燃幾張:“暖一點了吧?”
黃色的火苗貪婪地舔噬著紙張,紙灰卷曲、斷裂、飛向空中。
楚雲川一張一張地添著紙:“本來是我的,你為什麽那樣傻?你不是最喜歡穿白大褂嗎?看你現在怎麽穿!”
眼淚在眼眶中蕩漾,終於大顆大顆地滑落:“就知道自作聰明!你其實很笨的你知不知道?你平時那麽膽小,現在一個人睡在這兒不害怕嗎?”
楚雲川吸了吸鼻子:“你以為你那樣我就好過了嗎?我也想努力地幸福給你看――好好的成一個家,生一個小孩子,再慢慢養大,平平安安地度過一生,好好地珍惜你給我的這條命。”
“可是她們不是你,和你一比較,再美麗的女孩子也隻是一個物體而已。我已經非常努力了,就是愛不上她們,知道不?”
“世上隻有一個你,沒有了你一qiē都不一樣了,你懂不懂?”
楚雲川擦掉眼淚:“你說好的要陪我慢慢變老,你說好的要生個像我的小孩,你說好的……你怎麽可以說話不算話?”
哽咽了一陣之後,楚雲川繼續往火焰上添著黃紙:“還記不記得我帶你去看的那款戒指?我當時錢都存得差不多了,原本想給你一個驚喜的……我現在不缺錢了,可你叫我買給誰?!”
楚雲川歎了口氣:“如果當初不和你在一起,也許什麽事都沒有吧?無論你和其他的誰在一起,你應該都已經結婚了吧?我們那批同學差不多都結婚了,除了王昊。但王昊的小羅莉也長大了,長得和你一樣可愛呢!”
“還記得不?我們以前還嘲笑過王昊,說他太傻太天真,很多同學都賭王昊不能如願和女孩成功牽手,隻有你一個人賭他們最終會在一起,傻瓜,你贏了,他們現在好幸福,就像當年的我們。”
“時間過得真快啊,六年了。”
火焰慢慢熄滅,紙灰像黑蝴蝶,輕盈地飛舞。
楚雲川悵然地望著飄舞的紙灰:“不知道下麵是個什麽樣的世界?如果真的有另一個世界,你會在那邊做醫生嗎?”
不知過了多久,鳥兒回巢的鳴叫驚醒了沉思中的楚雲川,他向四周望了望,夜色已像霧一樣彌漫在林間。
楚雲川深情地拍拍身下的泥土:“好好睡吧,乖!”
他支撐著站起來,活動活動僵硬麻痹的關節,再一次望望那片裸露的山體,戀戀不舍地往山下走去。
山下的小旅館,楚雲川睡得特別沉,特別香,嘴角露出一絲美麗的微笑:雨後的天空新得像洗過一樣,天邊的彩虹從碧綠的草地斜入藍天,辜勤牽著楚雲川的手,輕盈地奔跑,一邊跑一邊笑,跑著笑著,笑著跑著,她腋下漸漸伸出透明的雙翅,慢慢飛起來,乘上彩虹,越升越高,飛到太陽裏去了。楚雲川著急地追過去,卻怎麽也追不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越飛越遠。
“嘿!”一個小女孩兒拉拉他的衣角,“別追了,姐姐上天去了。”
他回過頭,看到一張暖暖的笑臉。
他驚訝地問:“如意,你怎麽在這裏?”
驀然驚醒,隻有窗簾縫隙透過的一絲光線映在牆上。
楚雲川下了床,拉開窗簾。
正是午夜,淡淡的月色溫柔地籠罩著小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