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顏取了嚴天沐丟下來的包裹,背好,之後重新回到雷堯躺著的地方。
他還沒醒。嚴天沐的包裹裏還有治傷的藥。她便到溪中取了水,用微濕的帕子清除他手上的血跡和髒汙。他的手指纖長,上麵的繭子也絲毫無損它的美麗,這樣優美的手應該是握著長笛,在明月之夜花香清嫋的園中,吹笛到天明。當刀的銳利和手上的溫柔和諧著,就生出了一種殘酷的美。她輕柔的擦拭著,怕弄痛他,完全擦淨後,把藥灑在傷口之上,再用幹淨的布包紮好。
他的臉上,應該是被樹肢和尖石所傷,有輕微的劃痕。夕顏伸手在他鼻下試探,發現服過藥後,他的呼吸比之前更加平穩,再聽聽心跳,也更加有力了些。這個發現,讓她十分高興。
她一點一點,細致的溫柔的擦拭著他的臉。漸漸偏西的陽光,有幾絲柔和的灑在他的臉上,上麵新生的胡須有幾分頹唐,夕顏的手掠過他的胡須,有些紮,有些癢,她歪著頭,微微的抿著嘴,細細的端詳著他。他的臉上有太多的滄桑和疲憊,那個溫和從容的恭王爺,那個有著如沐春風般微笑的恭王爺,正在命運的操控中掙紮著,昏迷中仍然緊鎖的眉頭仿佛在訴說內心那份沉重的失落和軟弱。她可以擦去他臉上的汙跡,卻無法擦去上麵的憂傷。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醒來,還有人在等著你,夕顏心裏暗暗的祈求,姐姐蒼白的臉和眼前黑瘦的臉交織著,她長長的歎了口氣。
隨著天色漸沉,崖中涼意漸起。
夕顏不敢隨意移動他的身體,隻能等他醒來。這個地方也沒辦法點火,全部都是厚實的幹草,若是不小心燃著了,估計會被燒死在這裏。她將帶來的所有衣服,全數包裹在他身上,自己躲在石壁下的凹條中。沒什麽幹糧,就是幾個饅頭,她覺得有些餓,饅頭又幹,隻得蹲在河邊,就著河水啃了幾口。冰冷的水一下肚,感覺五髒六腑都凍成了石頭一般。
“真是悲慘。”她看著溪水上的光線漸漸微弱下來,舉目四眺,空蕩蕩的,隻有淩厲的峭壁沉默的矗立著。想念熱騰騰的飯菜,和柔軟的床被,這些簡單的幸福原來也不是任何時候都可以得到滿足。這次回去後,無論發生什麽事情,她都絕對不會不吃飯不睡覺的浪費幸福的機會。
她慢騰騰的從溪邊站起來往回走,走了幾步,又停下來折裏回去。她含了水在嘴裏,冰的她臉都快沒知覺了。堅持了一會,感覺口中的水沒了涼意,她俯下頭,慢慢渡到他口中,讓他咽下。
雷堯動了動,腿上傳來的劇痛讓他昏沉的大腦清醒了起來。他想起自己從崖上墜落。他試著動動胳膊,才注意到身上蓋了衣服,掙紮著抬起手,看到手上已經被包好。雷堯訝異。他勉強支起身子,四處看看,發現不遠處的石壁下,隱隱有個蜷縮著的身影。
“喂。”他嗓音嘶啞。“你是誰?”
夕顏正勉勉強強的睡著,渾身發冷,她緊緊的蜷起身體。朦朧間,她聽到有人在喊。她嘟囔了下,迷迷糊糊的看過去。
他坐起來了?她猛的清醒了,連忙鑽出來,跑到他身邊。
“你怎麽樣?”她急切的問。
他們所在的位置正有岩石擋了月光,白日裏也是處陰涼地。黑暗中,雷堯根本無法看清她的臉,可聲音卻聽著熟悉。
“你,是誰?”他遲疑的問。難道這山下也有人居住?
“你到底怎麽樣了?”夕顏忽略他的問題,她隻想知道他要不要緊。
“是你救了我?”
“廢話,這旁邊還有別人嗎?”夕顏鬱悶,“先別說沒用的,你現在感覺如何?有哪裏不對?”
她的話,讓雷堯不知怎的,竟然笑了下,盡管在這種境遇下,似乎不應該是這樣的反應。
“別的還好,腿,可能斷了。”
“那怎麽辦?”夕顏發愁。那他豈不是連挪到繩子處都很費力了。
“現在什麽也看不到,隻能等天亮了。”雷堯盡量輕鬆的說。忍著痛。
“很痛是不是?”夕顏問。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也明白肯定不會象他語氣裏那麽無所謂。她從身上摸出一個小袋子,從裏麵拿出些葉子。
“來,張嘴。”她一隻手扶著他的臉,另一隻手抓了些葉子要他張嘴,“這個可以止痛,你含在嘴裏嚼,把汁水咽下去。”
她的手比他的臉更冷,可她的呼吸卻是那麽溫暖,他張了嘴,牙齒不小心觸到了她的手指,她象是一點都沒感覺到一樣,把手裏的葉子都送到他嘴裏才停手。
夕顏跪在他旁邊的草地上,很自然的把滑落的衣服搭在他身上。
“現在好些了?”她停了好久才問。
“起了些作用。”雷堯覺得似乎沒剛才那麽痛了。
“你,住在這附近?”兩人又沉默了會,雷堯問。
“怎麽,你想報答我?”夕顏有一下沒一下的拽著身邊的草。
“你救了我,當然要報答。”
“報答倒是不用,我隻有一個要求。”夕顏想了想。
“什麽?”
“讓我把你的眼睛蒙上。”她幹脆的說。
“為什麽?”雷堯不解,“有什麽不方便嗎?”
“是不方便。”夕顏眼珠轉了轉,語音低沉憂傷的說,“我生來相貌古怪,無法見人,所以才躲到深山之中生活。我雖然救了你,但並不希望讓你看到我的痛處。如果你真的要報答我,就答應我蒙上眼睛。”
“容貌隻是皮囊,你又何必執著?”雷堯試著開解她。
“那是你的想法。”她並不領情,“若是我發現你看到了我的樣子,我就立刻碰壁而死。”
雷堯很吃驚,他想了下,“好,我答應你。”
“多謝公子。”夕顏偷偷的笑,將早已準備好的長布拿出來,爬到他身後,摸索著綁,她手腳笨拙。
“不然,等到天亮。”她的手凍的不聽使喚,纏了半天也沒找到好的角度,他好心的建議。
“不行。”她很堅決。屢敗屢試。
“會不會太緊,”她嘴裏問著,手卻是盡量往緊了綁。
“不會。”他好脾氣的說。即便她已經將他勒的有些痛了。
“好了。”她滿意的轉到身前,湊近他的臉。她身上的味道衝入雷堯的鼻間。
“你真是住在這山中嗎?”雷堯還沒糊塗,他對周圍都很熟悉,並沒有發現有人家的蹤跡。
“是啊。”夕顏轉轉手中的草根,“不然怎麽會發現你。”
“可聽你說話,並不象這裏的人。”
“這裏的人,你也不是個個都見過。”她轉向他。黑夜裏,原來隻有眼睛是亮的。
“謝謝你。”雷堯真誠的說。
“不用。”夕顏笑笑,“我已經找了人,天亮了就用繩子把你拉上去。”
“我......”雷堯剛一開口,就被夕顏打斷。
“什麽都別說,我什麽都不需要,你回去千萬要保重,別再出類似的事情。這次是你命大,以後就不會這麽幸運了。”她語氣嚴肅。
“你一定認識我。”雷堯突然冒出一句。
“是啊,我照顧了你,也算是認識。”夕顏並不慌張,平靜的說。“你躺下吧,好好休息,明天就可以回去了。”她小心的扶他慢慢躺下。她坐在旁邊,溪水潺潺,黑暗中的流淌就象是心底沉默的歎息。
“你餓了嗎?”夕顏又想起一件事。
她不說,他還沒覺得,一說,才發覺肚子裏空空的,前胸貼後背。
“有些餓了。”
“我拿東西給你。”她摸索著找到包裹,從裏麵摸了饅頭遞到他手中。然後起身,跑到溪邊,蘸了水回來,“將就著喝吧。”她小心的把水擠到他嘴裏。
他用包著的手捧著饅頭,慢慢的咬。
“很硬吧。”
“還好,我在營中吃的也是這個。”雷堯淡淡的說。
“那是熱的,現在的咬起來象石頭。”夕顏開玩笑的說,“小心牙齒。”
“你一個人生活?”他咬著饅頭,隨意問。
“你的問題好多。”
“可你一個都沒回答。”雷堯輕笑,“與世隔絕還能如此滴水不露,真是世外高人。”
“你再問下去,我就不放你回去了。”夕顏笑著說,“你生的這麽俊俏,把你在身邊,我也好解悶。”說著,她的手在他的臉上輕輕一點。
見雷堯不接話,夕顏故意問:“是不是家中有人等候?”
“有妻子、兒子。”他話裏的溫柔愛意,讓人嫉妒又羨慕。
“明白了。”夕顏看看他,他臉上一定是帶著溫暖的笑容,回想著家中的如花美眷。“他們一定在等著你平安回去。”
“所以更加感激你。”他也轉向她。她的聲音真的很熟悉。他根本就不相信她是生活在山中的人,因為她的手是那麽細致柔軟。可他不想深究,他直覺的想要回避這個謎底,如同她想的一樣,並不想讓自己的生活發生改變。他們奇異的達成了不成言語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