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懷瑜有心想說公主殿下真是與尋常人大不相同,連睡覺都是睜著眼睛的,不知還有哪些地方與他人不同,可否挑揀一二告知小生?
但他瞧著程靜翕,這麽一句挖苦的話便沒能說出來。
兩人之間的關係已經岌岌可危,萬不能再雪上加霜,火上澆油了。
程靜翕自榻上起來,似有意又像巧合的躲開了葉懷瑜伸過來想要拉住她的手,自顧自倒了杯茶喝下,用了十二分的故意問後麵跟著的葉懷瑜,“我餓了,什麽時候吃飯?”
“碧兒!”葉懷瑜揚聲叫道。
小丫鬟一直在暗處當著不聽不說不看不想的好奴婢,聞聲立即隨叫隨到:“來了!”
“擺飯吧!”
“奴婢這就去!”
丫鬟轉身要跑,又被葉懷瑜叫住,“我早晨路過廚房時瞧見他們像是在研究什麽新菜式,若是這會研究好了,就都拿些回來。”
“知道啦!”
程靜翕在小丫鬟的餘音中回頭,麵無表情的同他相對,眼中暗含挑釁。
本公主就從來不知減食是個什麽狗屁東西!
葉懷瑜明知故問,“殿下還想吃什麽?”
吃屁。
“糖糕。”
葉懷瑜笑了笑,“那我著人去……”
“我要你去。”
葉懷瑜一愣。
“去不去?”
葉懷瑜看了她半晌,無奈地搖了搖頭,“去。”
待葉懷瑜出門去街上買“屁”一樣的糖糕的時候,程靜翕便自前廳出去,推開了謝琬琰的門。
謝琬琰禮數周全地向程靜翕見禮,“見過公主殿下。”
程靜翕沒說話,站的位置離她很近,以便能將她仔仔細細看上一通。
謝琬琰眼珠微轉,歪頭對身旁的丫鬟說:“你先出去吧。”
佩兒擔憂地看著自己服侍的姑娘,心裏實在害怕她受欺負,柔兒死的時候恰好是她給收的屍,故而方才打眼一看見程靜翕,她的心就咯噔一下。
謝姑娘這樣好,萬一公主殿下又不由分說尋個理由給處死了怎麽辦?
丫鬟兀自在這胡思亂想,程靜翕的矛頭便指向了她,“怎麽,本殿下想要給做妾侍的做一番教導,還需經過你這區區一個小丫鬟的同意不成?”
佩兒嚇得渾身一個激靈,忙忙告罪離開。
“沒眼色!”
謝琬琰低眉斂目地站著,對程靜翕道:“殿下請坐。”
“不了,”程靜翕靜靜看著她,淡聲說道,“我就是過來看看你,在院中住的這幾日中,會否有什麽不慣之處。”
謝琬琰的眉眼始終都沒有抬起來,聞言又福了福身,“謝殿下關心,奴家在這裏住著,一切都好。”
“往後就打算一直在這住下了嗎?”
謝琬琰聞言微微抬頭麵露驚訝,柔柔弱弱地反問道:“殿下這是說的哪裏話?奴家早已是去留不由己,何去何從,該在哪裏住下去,還不是全靠著主人家的意願?怎還可有自己的打算呢?”
程靜翕眼神複雜地看了她半晌,好些話都攢在了嘴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她又將她瞧了一會,直到離開,也沒再說出一句話來。
油鹽不進之人,便是說破了天也是無甚用處。
“殿下。”
程靜翕行至門口,手剛搭上門邊,謝琬琰的聲音再次柔柔地在身後響起,同樣的話她也問給了她聽,“殿下也打算一直在這裏住下去了嗎?”
程靜翕的手指驀地收緊,卻仍然什麽都沒說,徑自開門離開。
謝琬琰直挺挺地立在原地,忽然轉頭望向窗外,眼中一閃而過些許悲傷,神情一陣恍惚。
“屁”一樣的糖糕需要商販現做,等待的間隙,葉懷瑜忽然想起衣袖中的那本冊子,左右還有一段時間,便就將它拿出來,翻開了第一頁。
然而才剛剛看到第一句話,就微微一愣。
上麵如同其他話本子一般的開頭並沒有什麽特殊之處,讓他怔愣的,是其中的字跡。
他曾有幸見過當今聖上程靜恒的字。
沒有人膽大包天的敢模仿他的字。
隻有他自己。
這是皇上寫給程靜翕的話本子。
葉懷瑜目光微凝,他與程靜翕的那間正房裏放著什麽他都是一清二楚的,而這個話本子他的的確確是頭一次見,所以它是什麽時候被送過來的,就十分顯而易見了。
葉懷瑜默默地讀著裏頭的內容,不愧是出自皇帝之手,倒確是個與外頭賣的那些話本子不大一樣的故事,程靜恒斷然不會閑來無事還有時間寫寫話本子作娛樂之用,所以目的為何,也算是淺顯易懂。
短短的故事沒一會就看完,雖然中間少不得字跡模糊缺字少段,但總體的大致意思已經極其明了,不過就是有這麽個人,原本擁有一副帝王相,卻沒生得個帝王魂,以致時運不濟,甘願當一輩子草包的故事。
這個人是誰呢?
葉懷瑜默不作聲地想著,恰巧這時店家將糖糕做好包完給他送了過來,葉懷瑜抬眼看著那一小包糕點,衝店家微微點頭接過,轉身離開。
你心中都裝著什麽樣的秘密?獨自背負那麽多,會不會覺得很累?
你什麽都不與我說,任由我對你如此這般生出誤會,是心中沒有我,還是裝了太多的我?
碧兒來回跑了好幾趟,總算將該拿的菜式都按個的都拿了一樣回來,待擺好程靜翕剛剛坐下,葉懷瑜也回來了。
他將糖糕放在程靜翕的麵前,而後衝她笑了一下,如同先前那次一般獻寶似的說:“殿下快嚐嚐,店家做的是否有所進步?”
程靜翕抬手拆開油紙包,裏麵端端正正的擺著幾塊連渣子都沒掉的糕點,心頭忽然湧起一股滾燙,她竟險些沒控製住流下淚來。
猶記當時尚且是她嫁進帥府的第二天,他同樣也是買了糖糕高高興興的拿給她吃,那個時候她心裏多高興啊,且還會在夫君麵前顧及一番女子形象。
隻是那一次的東施效顰令她羞愧不已,甚至惱羞成怒。
可她到底沒有去掀了店家的黑心作坊,她到底還是再一次吃上了黑心作坊裏買回來的糖糕。
拿出一塊放進口中,仍然那樣彈性十足,口感一如當初,卻仍然食不知味。
可是吃的人卻好像不如當初了。
“如何?”
“挺好吃。”
葉懷瑜的心驀地鈍痛了一下。
他還是喜歡那個喜怒哀樂都形於色的醜公主,哪怕是演出來的也行,但卻絕不是現在這個,連演都懶得演的模樣。
“那就多吃些罷!”
程靜翕搖了搖頭,指著桌上擺滿的菜色道:“桌上還有這麽多沒嚐過,單吃這一種,如何能叫人盡興?”
葉懷瑜十分好脾氣地道:“那就先將它留存起來,待殿下想吃時再拿出來。”
“菜我也吃不完。”
“那就叫碧兒照看好,等下午肚子餓時還可以再吃一頓。”
“葉懷瑜,”程靜翕撂下筷子,臉上不辨喜怒,“你當我是豬嗎?”
葉懷瑜不明所以,看了她半晌,搜腸刮肚也沒能給出一個準確答案。
這是一道無解題。
未料他的沉默卻讓程靜翕更加不高興,“啪”地一拍桌子,碗筷隨之一陣叮叮輕響,而後的話她幾乎是吼出來的,“你去找你的謝姑娘去吧!”
聲音遠遠傳到了廂房中,謝琬琰一耳朵聽完,神情微微怔住,隨後她驀地往正廳方向看去,呼吸重重起伏,像是在極力壓著心中正在洶湧翻騰著的某樣東西。
葉懷瑜一把抱住了程靜翕的肩膀,溫聲叫她,“靜翕!”
程靜翕用力過猛,眼眶微紅。
隻是力度用完之後,她像是失控了似的,眼淚順著眼眶就開始嘩嘩往下淌,不說話,就閉著嘴哭。
委屈極了。
葉懷瑜忙忙地給她胡亂擦眼淚,心裏想讓她把眼淚都哭出來,嘴上卻不忘了給自己開脫,“不哭了好不好,我幾時說要去謝姑娘處了?”
“你說了,你就說了,你跟我說話的時候想去,對我笑的時候也想去,你上午在院子裏的時候更想去,你都與她說話了,你就是想去,別狡辯了……”她哭的稀裏嘩啦,卻還是可以做到讓自己口齒清晰,嗓門之高,能叫外頭的人隔著牆都能聽得明白。
葉懷瑜真真是哭笑不得,為證明自己的絕無二心,他隻能將她摟進了懷裏。
已經許久沒有同她這般親近了。
“我不去,我什麽時候都沒想過要去,”葉懷瑜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哄孩子似的說,“我與你說話與你笑時是真的一心一意,我與她說話時卻真的就是在三心兩意,我看著她就會想你,聽她說話也會想你,你怎能這般冤枉我?在這樣的話,我就也要哭了。”
而我心心念念皆你,你的哭鬧又有幾分是為我?
程靜翕瞧不見的地方,葉懷瑜眼神清澈,眼底沉痛一片,而恍惚之間,又仿佛釋然。
即便如此又如何?我此生已將你認定。
你要怎樣,我便陪你怎樣。
搭起戲台子,你也如我一般將戲唱了個荒腔走板,可我不會停止配樂戳穿你,我與你不一樣,我要配著你的調子,繼續把戲唱完。
“那你叫她走,叫她走!”程靜翕得了便宜賣乖,開始無理取鬧。
葉懷瑜無奈的話語淡淡傳來,“謝姑娘乃皇上所賜,你要叫她去哪裏?嗯?”
“我不管!”她頗有誓不罷休的架勢。
葉懷瑜默然半晌,折中了一下,說:“不如你將院中劃分兩半,我往後再不越界半步,這樣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