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國梁喝過四叔和綠萼的喜酒，以後還和她見過幾次麵，對她的印象不錯。文件夾中有一張華中仕的結婚照，照片上的華中仕雖不如鄒立伯英俊瀟灑，卻也是五官端正，眉宇間透出一股英氣，畢挺的西裝口袋插一朵紅花，顯得大氣不落俗套。綠萼穿一身潔白的婚紗，俊俏的臉龐布滿笑容，明亮的雙眸中透出一絲淡淡的憂傷。
迎春看了照片，又看著國梁，一會兒一手拿著照片，另一隻手遮住華中仕，對著國梁左右對比。
國梁見她的動作莫名其妙，笑道：“春妹子幹嗎呢？”
迎春笑得曖昧。“我在想這照片上的男人假如不是你的四叔，而是梁哥哥，那才叫天生一對，地產一雙呢！”
國梁笑嗬嗬道：“又來了！撈到機會就發動進攻，你是社會不安定因素？”
迎春笑盈盈道：“這就叫警鍾長鳴，時刻不忘階級鬥爭！”
國梁宣布：“從現在起，你自動失去春妹子名號，改稱好鬥分子！”
迎春瞪眼。“你敢！”
李局長提供的資料中，還有一張綠萼父親生前的照片，照片背麵標注一行字：謝祖輝，時年二十七歲。
迎春莞爾一笑。“可惜了，如果他還活著，他的乘龍快婿應該非邵國梁莫屬！”
國梁說：“麻煩製造者念念不忘，難怪有人會創造出兩句名言，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別再賣弄口舌，你看看這一段資料。”
迎春接過一看，是一份案卷核心內容摘錄。
謝祖輝。原籍蘇中市板橋村人。某年畢業於江中大學哲學係，才華出眾，有三江第一辯才之稱。工作三年後，任三江市政府宣傳部科長，被稱為三江理論新秀。某年八月，三江開始動亂。次年三月十五日，謝祖輝失蹤。三天後屍體浮現三江市江邊，屍檢認定為溺水而亡。三江市公安局的結論是畏罪自殺。
其妻夏秀麗於當年八月產下遺腹女，取名夏綠萼。十一月十六日。夏秀麗被人揭發與有婦之夫通奸，自感無顏見人，一周後上吊自殺。綠萼由其外公夏天佑撫養成人。
在這段文字後麵附有從多個角度拍攝的謝祖輝、夏秀麗屍體的照片，二人的死相都很難看。其餘的資料都是謝祖輝夫婦各自單位和同事、鄰居的證明、筆錄。厚厚一本。
案卷中有一份情況說明：三年前。謝祖輝的家人向蘇中公安局提出要求重審此案。蘇中公安局按市委指示精神赴三江公安局調查。以上材料均由三江公安局提供。
迎春神色黯然。“原來綠萼的身世很悲慘！”
邵國梁心中嘀咕：綠萼的父母親都在三江工作過，為何從未聽四叔他們提起過？
國梁和迎春根據案卷提供的地址找到蘇中郊區一家農戶住宅的出租屋，國梁見到夏綠萼時，她正在喂老人吃飯，一邊不停地說，好，再吃一口，聽話。乖！
國梁和迎春相互對視一眼，麵露錯愕神色。國梁示意別作聲。二人靜靜地看著綠萼，隻見她耐著性子喂完飯，細心地用毛巾給老人擦臉擦手，然後用扇子輕輕地扇。過了一會，她又摸摸老人的額頭說，好了，退燒了。閉上眼睡一會，過一個小時我再扶你到外麵看風景！
老人點點頭閉上了眼晴，綠萼給他蓋好被子，輕手輕腳退出屋子，緩緩關上門，沒有一點聲響。綠萼轉過身，這才見到門外有兩個客人。
綠萼露出驚喜的表情。“國梁，你怎麽會來這兒？”
國梁笑道：“好久不見，特地過來探望四嬸！”
綠萼邊笑邊端詳迎春。“你必定是迎春姑娘了，比照片還漂亮，國梁好福氣！小兩口一起來蘇中，是不是請我去喝喜酒？”
迎春的臉龐通紅。她聽國梁說過，綠萼為人直爽，還喜歡開玩笑。今日一見，果不其然。想來他和伯伯叔叔們相處很融洽。迎春羞澀地說：四嬸真會開玩笑，八字還沒一撇呢！再說他這個人究竟靠不靠譜，還是個未知數。
綠萼笑眯眯說：“靠譜，絕對靠譜。若是國梁不靠譜，三江城裏就沒有靠譜的男人了！”
迎春心中歡喜，斜眼瞅了國梁一眼。“現在到處是花花世界，花心蘿卜已經批量生產，難說了！”
綠萼說：“國梁看到沒有？你該小心才是，迎春姑娘是得罪不起的！哎呀，光顧著高興，讓你們站著，快請坐，我給你們倒杯水。你看你，還這麽見外。能來看望我，嬸子就很開心了，還帶什麽禮物！”
國梁把點心禮盒放在桌上。他見屋子裏的擺設很簡單，極普通的家具，唯一的電視機還是九寸黑白的，一點看不出她已是腰纏百萬的富人。在三江一般普通人家都用上彩電，黑白的在商場已經無人問訊。
綠萼沏完茶問道：“國梁來找嬸子，是為公事還是私事？”
國梁清楚她的脾氣，直截了當說：“公私兼顧。局領導派我來了解四嬸舉報‘人間天堂’的問題，這是公事；而私事是四叔委托我給四嬸傳話，他很關心你的身體，後悔跟你分手。他讓我勸你回到他身邊，四叔希望和你破鏡重圓。我知道三叔也不滿四叔的舉動，太草率了！”
綠萼淡淡一笑。“政府派人來調查，是我想要的。華中仕的說辭，怕是言不由衷，你還不了解他的秉性？玩膩了就丟，他開心都來不及。什麽破鏡重圓，鬼才相信！”
國梁耐心說：“可能這一回倒是真心的，紅櫻把四叔整苦了，男人的尊嚴被糟蹋得一絲不存。四叔大小還算是個台麵上的人物，麵子還是要的。四叔說。你倆的分手是你提出的，他並不願意，可見四叔還是很在意你的。”
綠萼麵帶譏誚。“你倒是個乖寶寶。他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你還嫩了一點，沒經曆過男男女女的事。男人是不是真心在意女人，跟他上過床的女人最清楚！國梁不必說他的事了，我已經不是他的人，再多勸也沒用。你回去告訴他，假如他真有悔意，還不如每天到觀音菩薩麵前多叩幾個頭。反省以前做了哪些見不得人的齷齪事，否則受他傷害的冤魂早晚會來找他算賬！”
國梁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他承認自己初出茅廬，缺乏社會經驗。尤其對男女之間的恩恩怨怨更是一竅不通，就連在迎春麵前也是處處屈居下風。不過他從綠萼的話中卻聽出一些味道：她可能知道四叔的過去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按常理分析，四叔在他倆分手時一次性給付綠萼巨額現金，應該算是待她不薄。即使她心存怨恨。也不至於到達置人於死地的地步。要知道她的舉報一旦成為事實。對久負盛名的“人間天堂”和“江南四傑”的聲譽將會有多大的衝擊！莫非她的舉報和那些秘密有關？
邵國梁沉思片刻。“四叔告訴我，他最想不通的是四嬸為什麽要接連舉報‘人間天堂’有違法行為，這麽做對你有什麽好處？是為了發泄對他的仇恨？四叔認為他沒有虧待你，他不希望那句老話‘最毒婦人心’會用到你的頭上，因為在他心目中的綠萼是個賢惠乖巧的女人。”
綠萼的神色漸漸變得嚴肅起來。“是啊，在世人麵前，華中仕是個鼎鼎大名的大老板，他們江南四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僅如此。華中仕還是個樂善好施、慈悲為懷的仁人君子，電視上麵經常露麵做慈善事業。動不動就是十萬、二十萬甚至上百萬，支援災區，捐助希望工程。多麽有愛心的人哪！
嫁給華中仕這樣的人，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就象梁副書記所說的那樣：愛心是三江市的名片，是凝聚三江人民的強力膠！即便華中仕是公認的花花公子，也不過是白壁微瑕，無損大節。僅僅是街頭巷尾茶餘酒後的佐料而已。華中仕頭上的光環有多少？政協委員，政府顧問，企業家協會主席，要多光鮮就有多光鮮！
人們就是如此現實，崇拜成功，追捧金錢，仰慕權勢，唯獨沒人去深究光鮮後麵的陰暗、金條散發的血腥、高位掩飾的殘忍！在某些世俗的眼裏，強者一貫正確，錯的永遠是弱者。沒人理會弱者的憤懣、冤魂的呼喊！”
綠萼的聲音越來越低沉、平靜，似乎是電影畫麵的旁白，一絲不苟娓娓道來。可是在國梁聽來，分明是一種強烈的呼喊、狂風暴雨來臨前的蓄勢待發。國梁已經感受到夏綠萼與華中仕之間存在平靜水麵下的洶湧激流，伴隨著一個個凶險的旋渦，隨時隨地左右各人的生死。
迎春自始至終在一旁靜聽，思索著綠萼每句話的真假。
在見到綠萼之前，迎春一直在揣測這個惹人注目的女人：她的淒慘身世令人同情，可是她以自己的美妙青春為代價，心甘情願地嫁給富豪，讓世人側目；接著又以驚人的速度和華中仕分手，換得二百萬分手費，被人鄙夷；剛一轉身又在華中仕背後捅上一刀，更令人不齒！
可是，此刻呈現在迎春麵前的又是另一張麵孔：和藹可親的笑臉，伺奉老人的孝行，憤世嫉俗的言論，種種舉動說明了綠萼的心機和手段早已超出正值豆蔻年華的妙齡女子應有的正常表現！
夏綠萼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人？在她不可思議的行為背後隱藏著什麽樣的秘密？
當然，迎春更在意國梁的表現，對她這個單純的山裏妹子來說，有機會親自陪著他辦案，觀察他的能力，確實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就在這當兒，夏綠萼突然中止了侃侃而談，伏在桌上低聲抽泣。她的身體不時地顫抖、抽動，終於壓抑不住，轉成哀哀慟哭。
邵國梁和祝迎春麵麵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倆有一種直覺：夏綠萼一定遇上不堪忍受的打擊，經曆過難以啟齒的屈辱。(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