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子超欲言又止。“我看還是不談了,說起來不太光彩,況且已是多少年前的事情,陳穀子爛芝麻,何必要為此傷了感情?倘若朋友問起來就隨便找個托辭得了。”
戈澤其道:“是彭先生朋友的事?不可怠慢了,直說無妨!”
彭子超道:“我的朋友在北方H市政府工作,他有個姨表妹名叫方秀麗,在三江市工作。動亂期間不幸遭到誣告陷害,因受不了淩辱,與她丈夫雙雙自殺身亡。臨死前留下一份遺書,請求當時在三江革委會工作的一位領導善待她的女兒。我朋友委托我找到那位領導,了解一下他是否盡到了責任。”
戈澤其臉色大變。縈繞心頭揮之不去的擔心終於來臨,隱藏了三十年的秘密眼看保不住了!紙終究包不住火,這個結果早在他的預料之中。他不明白的是這個秘密為龗什麽不是由自己說出來,卻是由彭子超這個毫不相幹的人來揭開?難不成他當真有通靈異術,既能探知別人內心秘密,又能通曉未來?
戈澤其凝視彭子超,他想從對方的眼神、臉色中看出端倪,他要猜測彭子超到底了解他多少秘密。但是他略感失望:彭子超的表情與往日一樣和藹可親,眼神中依然透出平和、安定,既沒見暴戾也不見狡黠。
彭子超也在專注地望著他,此刻的戈澤其略顯悵惘,往日的鎮定自若和咄咄逼人的氣勢已蕩然無存。閃爍不定的目光透露出內心的慌亂。彭子超明白,這個似乎隨意拋出的話題已經擊中了對方內心最脆弱的一環!
彭子超和戈澤其四目相對。毫不退讓,仿佛兩隻即將決鬥的公雞。良久,戈澤其終於把目光移開。深深地歎息一聲,然後用雙手支撐著下垂的腦袋,雙目緊閉,一動不動地端坐著。
彭子超耐心地等待著這一話題可能引發的意外收獲。
彭子超原本並沒有把戈澤其列入計龗劃關注的範圍,按常理分析,戈澤其對阮明珠存有企圖心,理應愛她所愛、恨她所恨。在追查阮明珠生身父母失蹤真相時必定全力以赴,倘若他能有所突破,肯定可以進一步俘獲她的芳心。因而彭子超和阮明珠認同了戈澤其不了了之的說辭:查不到有用的線索。
後來,彭子超根據小三子提供的線索秘密調査,意外發現了戈澤其頗為不堪的隱私:賈雯雯可能是戈澤其的私生女!
阮明珠也發現戈澤其在市委任職時和梁一民有極為隱秘、複雜的關係。那一天,阮明珠把文件送到戈澤其辦公室請他簽字。在門口聽到戈澤其和梁一民在裏麵吵架。阮明珠想。梁一民的膽子倒是挺大的,市委組織部長竟敢當麵頂撞市委副書記!阮明珠覺得此刻進去不太方便,就在門口站了一會。裏麵吵得很激烈,聲音很大。阮明珠聽得清清楚楚。戈澤其氣憤、激動,情緒有些失控。反了你,竟敢這樣對我這樣說話!我一句話就能把你送進大牢,你信不信?梁一民不甘示弱,反唇相譏:別以為你老革命自居。沒人敢挖你的老底,老子不怕!也不想想自己一屁股屎擦沒擦幹淨。你也不過是廟裏的菩薩,一肚子爛泥!
阮明珠原以為他倆的關係搞僵了,梁一民一定沒好果子吃。誰知龗道他們之間反倒起了奇妙的變化。以前戈澤其曾多次當著阮明珠的麵批評梁一民搞陰謀詭計,吵過架後反倒在機關大會上公開表揚他年輕有為、辦事光明正大。甚至在決定離開政界時力薦梁一民接替他的班。
彭子超和阮明珠分析,戈澤其和梁一民互有把柄落在對方手中。彭子超突然產生了一個大膽假設:倘若戈澤其查到了重要線索,因為牽連到某些關鍵人物的利益,一旦追査到底,關鍵人物必然會拚死抵抗,甚至威脅到戈澤其自身。在利害關係麵前,戈澤其會為了討得阮明珠的歡心而義無反顧?憑戈澤其的人品,絕不會!彭子超進一步推斷,也許可以從戈澤其身上打開缺口!
戈澤其靜坐許久,當他抬起頭來時,彭子超見他眼眶濕潤,神情沮喪,眉宇之間烏雲密布。
戈澤其長歎一聲:“造化弄人哪!既然彭先生說到這個份上,想必已經了解事情真相,我也不必遮遮蓋蓋了。你說的方秀麗就是我的初戀情人,她的女兒賈雯雯其實就是我的親生女兒,眼下正和我的不肖之子春生攪在一起!”
彭子超點點頭。“這就是你為龗什麽堅決反對他倆在一起的原因:他倆是同父異母的姐弟!據我了解,戈春生比賈雯雯小幾個月,這裏麵一定還有一段故事吧!”
戈澤其歎息道:“前幾年喬建一案真相大白,餘順利因失職受到牽連。他之所以犯錯誤有其前因後果,其中前因之一就是他和初戀情人被父母棒打鴛鴦。
當時我就連想到自己的初戀也和他倆同出一轍。我和方秀麗的感情已到了難分難舍的地步,我們準備結婚了,上麵對我說,方秀麗的父親在海外,如果你和她結婚,你的政治前途就完了,組織上正在培養你,以後必定前途無量,你要認清形勢,千萬不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那些天我吃不好睡不穩,我舍不得方秀麗,仍然決定和她結婚。可是上麵不批準,說你是組織的人,要服從組織決定。上麵又去找方秀麗談話,跟他表明利害關係,說戈澤其必須二選一,要組織就不能要她,要她就不能要組織。方秀麗哭了兩天,對我說,沒有組織,你一輩子都完了,我們分手吧!我不肯,抱著她一起哭。”
戈澤其仰麵望著窗外,眼眶濕漉漉的。看得出來,那段往事對戈澤其來說是刻骨銘心的。
過了一會,他的情緒平緩了,便繼續道:“那一天我倆整晩都在一起,方秀麗對我說,以後我們再也不能見麵了,我沒有什麽東西留給你作紀念,唯有把我的身子送給你。我那時候年紀輕,沒有社會經驗。方秀麗為了讓我死心,不耽誤我的前途,已經另有安排。那天以後,方秀麗始終不肯和我見麵,直到過了一個多月,有人告訴我,方秀麗和姓賈的男人結婚了。我當時的心情沮喪到了極點,上麵卻認為我做得對,思想覺悟高,還在組織會上表揚我。
又過了幾個月,我忽然收到一封信,是方秀麗和她丈夫老賈聯名寫的,說她生了個千金,取名雯雯,是方秀麗和戈澤其的骨肉。之所以寫信通知,是讓你知龗道他老賈是知書達理的人,他從一開始就知龗道方秀麗的和戈澤其的關係。他老賈會象對待親生女兒一樣愛護雯雯。老賈是說到做到的,他和方秀麗無怨無悔地把雯雯撫養成人。可惜老賈和方秀麗沒有堅持到底,因為他們連自己的命都沒能保住。在那個動亂年代,老賈和方秀麗被戴上寫有‘地主階級孝子賢孫’的高帽子遊街批鬥,過了沒多久,他倆的屍體在河中發現,身上傷痕遍布,到底是怎麽死的,沒人說得清。”
戈澤其停頓一下。“方秀麗的死訊傳到我耳朵時,我在五七幹校勞動,我當時連自尋短見的念頭都有:為龗什麽我的一生會如此倒黴,磕磕絆絆的從來沒有消停過,人活著還有什麽意思?這年頭整天你鬥我、我鬥你,今天把你打倒在地,還要踩上一腳讓你永世不得翻身,明天自己也被人揪出來,關進牛棚,那過的都是什麽日子啊!”
彭子超不以為然。戈澤其固然在動亂年代也有過屈辱,受過打擊,但他推波助瀾、助紂為虐、喪失人格、連相濡以沫的妻子都能出賣的舉動早已為人所不齒,決不是滔滔不絕的自我辯解所能掩蓋得了的。就拿他和方秀麗事情來說吧,在情和利的取舍上,他毫無懸念選擇了利,與他後來對待妻子的問題是一脈相承的。可以看得出來,戈澤其隻是順應潮流對動亂年代的荒唐舉動作些批評,其實他的內心深處依然留戀那一段官運亨通的時光,從總體來看,他是一個動亂年代的既得利益者!
彭子超憂心忡忡,這種人曾經占據了黨政高位是平民百姓的悲哀,幸好時勢的變換迫使他選擇了離開,可是眼下的政界能保證清清白白嗎?
彭子超有意戳穿他的偽裝。“我對戈總的萬千感慨深有同感,戈總當過百姓的父母官,能深切體會到百姓的喜怒哀樂,想百姓所想,急百姓所急,本人十分欽佩。為此我對戈總曾經啟動郭永槐案的再調査深表感謝!後來戈副書記對我們說,此案線索太少,又時過境遷,調査難度太大,隻能不了了之。可是據我所知,戈副書記並非一無所獲,而是査到的新線索頗具價值,指向性非常明顯。二者差異太大,莫非當時戈副書記另有隱情,不便於追查到底?”
戈澤其心中大驚,任憑他有強大的自控能力,也無法控製自己臉不變色!直到此刻,戈澤其才恍然明白:彭子超是有備而來的,他不僅僅是談戈澤其和阮明珠的私事,也不是單純挖掘戈澤其的隱私,彭子超的最終目的竟然是查證郭永槐案,這恰恰是戈澤心底埋藏得比賈雯雯還深的隱痛,是他這一輩子所犯的最大錯誤!
戈澤其倏地生出莫大的疑問:彭子超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他為龗什麽能知龗道那麽多秘密?他當真精通外界傳說的通靈異術?
戈澤其勉強笑道:“彭先生想多了,阮明珠的事情,我還能藏藏掖掖,我巴不得馬上見到真相,也好讓小阮開心一點,我的希望不就更大了?”
彭子超微微笑道:“但願如此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