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書琴卻沒有絲毫驚訝,仿佛一切都在預料之中。“離了好,離了好。我早就聽說你爸有一段刻骨銘心的初戀,也是被他爸媽棒打鴛鴦。可是他不該一報還一報,把他的苦惱又原封不動加到兒女頭上,害了女兒,也害了他自己。周建興坐牢,是為一個貪字,是貪錢。你爸也是貪,貪女色,被人家抓住把柄。兩個人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方書琴象是以旁觀者的身份講述別人的故事,神態那麽淡漠、冷靜。餘小瑛心中詫異,丈夫坐牢,還能處之泰然,若無其事。或許正如她所說早就知龗道會有這一天,早就有了思想準備。假如人人都能象她這樣處變不驚,那麽世上的是是非非就會少了許多。想到這些,餘小瑛暗自慶幸,今後與她這樣的婆婆在一起,必定能和睦相處,皆大歡喜。
這當兒,周國良走過來把她拉到一邊。“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餘小瑛道:“什麽事?”
周國良看著她的眼睛。“我想辭職自己做生意。”
餘小瑛從未聽他談過這件事,感到突然。“自己做生意?你怎麽會有這種念頭?”
周國良的態度很認真。“爸出了事,不但要坐牢,還讓家裏背了兩萬元債。其中一萬五由李德林負責歸還。我一直在想,人活在世上不就是為過好日子嗎?沒人願意一生下來就受苦受難,更不願餓著肚子還在高談闊論。要拯救這拯救那,好象個個都是神仙似的。爸貪心是不好,但他也是為了我們這個家。窮怕了。
以後我們也會有個家,我是男人,我要讓你生活得好一點。可我倆一個月才八、九十元工資,能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不能!”
餘小瑛若有所思。“所以你就想做生意?”
周國良很堅決。“正是。李德林逼著戈春生詐了我們一萬五千元,說是借的,我從來沒指望他說話算話。可是他卻在上個星期還了一千五百元,還說以後將分期歸還以示信用。
他這錢就是做生意賺的。他一個月內去山裏兩次,賺了兩千多。一個坐過牢的人尚且能賺大錢,我為啥不能?要是在那幾年。李德林是投機倒把,肯定挨抓。現在不同了,改革開放,搞活經濟。政策允許。”
佘小瑛問:“你媽同意嗎?”
周國良道:“起初她也不同意。說自己開店做老板,不就是資本家嗎?前些年資本家臭哄哄的,到哪都受人嫌,你還爭著揀頂破帽子戴?又說百貨公司是國營單位,鐵飯碗,別人想捧都捧不到,你倒好,自己要把它丟了。我對媽說不能再用老眼光看新問題。國家政策寫得明明白白,鼓勵發展民營經濟。再說私人開店的人已經很多。他們過得都蠻好,以後老板會越來越吃香。”
餘小瑛笑了。“沒想到你現在有出息了,說話一套一套,道理我說不過你,你想做什麽生意?”
周國良見小瑛似乎沒有反對的意思,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我想開個小百貨店,我在百貨公司這些日子,空下來也在琢磨公司賺錢的門道,其中訣竅已掌握六七成了!”
餘小瑛心裏支持他的想法,再不出來闖一闖,隻怕今後沒機會了。她聽何冰冰說過,外地的私人企業發展很快,恐怕是個大趨勢。“開店的資金在哪?再說小本經營怎能跟百貨公司競爭?”
周國良已經做過前期準備。“我和鼻涕王、小黑皮商量過了,鼻涕王有個親戚家裏特別有錢,他說借個二、三千元沒問題。小黑皮家在北大街臨街麵,底樓是兩間,大約有七、八十平方,他爸同意騰出來讓我們開店。他們一個出錢,一個出地方,就我窮光蛋一個,我就出勞力,辭職做生意。他們兩個照常上班,有空就到店裏幫忙,晚上三人一起盤貨、結賬,共擔風險。
我們準備用超市形式經營,這在國外早就普遍,國內還很少,隻要管理到位,一定能賺錢。”
餘小瑛點點頭。“這個辦法倒也不錯。不過,大家雖然是好朋友,但有些事情也要預先想清楚,說明白。譬如生意做賺了如何分配,做虧了風險如何分攤。鼻涕王出錢,利息要不要算;小黑皮出房子,房租怎麽算;你辭職沒了收入,飯還得吃,工資如何開等等問題都要有個一致意見,寫個書麵協議,大家都有個數,可以減少矛盾。
俗話說:‘親兄弟,明算賬。’朋友之間也要分清,尤其是經濟問題,千萬不要弄成一筆糊塗賬。”
餘小瑛接替了何冰冰的車間核算工作,算賬開始入門了。
周國良笑嘻嘻道;“你說得對,明天就跟他倆商議。這麽說,你是同意我辭職開店了?”
餘小瑛道:“我支持你開店,是讓你趁現在還年輕,到社會上闖一闖。我舅舅以前也是從做小生意開始,後來慢慢地越做越大,公私合營前已經有不小的規模了。舅舅說,做生意隻要牢記四個字:誠信、勤儉,生意沒有做不好龗的。要安分守己,賺良心錢、辛苦錢,千萬不能當奸商,賺昧良心的錢!”
周國良很開心。“你放一百個心,我周國良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知龗道?”
餘小瑛笑道:“我怕你見錢眼開,錢多了,一身銅臭味。”
周國良嬉皮笑臉。“以後你天天聞,隻要聞到變了味,你就用水衝我,不讓我帶著臭味進房間。”
餘小瑛也笑嘻嘻的。“那還用說,我不能冒這個險:賺了錢,丟了人!倘若你做好了,說不定我也會辭職幫你一起開個夫妻店,我看透了,國營企業沒什麽值得留戀,若不是我們車間有幾個實實在在的大好人,我早就想出龗去闖一闖了。”
周國良得到小瑛的同意,興衝衝地去找鼻涕王,路過中山路範記山貨行時,見到招牌換了,改成“德林山貨行”。門麵也擴大了,隔壁的那家小吃店也並在一起,山貨品種比以前增加了許多。周國良詫異,李德林這小子大發了,才幾個月就讓範記改換門庭,自己當了老板。
周國良見原來的老板娘還在笑容可鞠招呼顧客,另外有個姑娘也在忙著做生意。他心中好奇,上前打聽:“範老板在嗎?我有生意跟他談。”
老板娘見是老顧客,便道:“他回北方老家,不回來了。現在當家的是李老板,他外出進貨,你有什麽事和我說就行了。先生貴姓?請裏麵坐。武月華,你給先生泡杯茶。”
周國良道:“不必了,我過幾天再來。範夫人可有範老板的地址?”
武月華笑道:“這位先生搞錯了,她現在已不是範夫人,而是李夫人了!”
周國良詫為奇事,範老板不僅把店賣給李德林,連老板娘也一同賣了?
李夫人臉頰緋紅。“別叫我夫人,叫我魯雪萍就行。周先生別笑話,範老板有他的難言之隱,我也不願去北方,隻好分手了。我看李老板人還不錯,將就點過日子算了。”
武月華道:“老板娘說得對,‘人往高處走’,有誰放著城裏的好日子不過,願意再回到窮山溝?”
魯雪萍道:“月華說得一點不錯,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不懂什麽大道理,也不關心國家大事,隻要看到眼前一點蠅頭微利,能糊口飯吃就算了。女人頭發長見識短,讓周先生見笑了!”
周國良忙道:“哪裏哪裏!我也是平頭百姓,整天忙著養家糊口,說不定以後還要向老板娘多多請教呢。”
魯雪萍道:“彼此彼此,有空請多來指教。”
周國良離開山貨行,心裏發笑,他第一次發現自己跟外人打交道還有隨機應變的本領,以前根本和範老板沒有絲毫交情,卻臨時冒出特別有用的借口,三言兩語就把李德林和魯雪萍的關係摸清了,可見自己還是有做生意的潛質:八麵玲瓏!
他有些洋洋自得,情不自禁地回頭向山貨行看了一眼,忽然發現洪振東也去了山貨行,正和武月華說說笑笑,兩人麵對麵靠得很近,似乎他倆的關係非同一般。
周國良閃過一個念頭:洪振東怎麽會和那個西川妹子扯上了?難道他看上了外地姑娘?不會吧,他的眼界那麽高,家庭條件頂呱呱,人又長得神氣,除非何冰冰那樣的美人才能滿足他的胃口。要不他對李德林或者這家山貨行另有所圖,以洪振東的特性,他是不會把時間浪費在對自己毫不相幹的人和事上。
周國良想了半天依然一無所得,便懶得再想。他跟我風馬牛不相及,何必費這份閑心思,白白損失了許多腦細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