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洪振東滿腹委屈
夏明蘭和洪振東小時候在一起玩“過家家”時就有“夫妻雙雙把家回”的期盼。夏明蘭僅僅比洪振東大八個月,嫡親的姨表姐弟。她倆一起長大、一起讀書、一起造反、一起下鄉,十多年來幾乎是形影不離,直到夏明蘭成為工農兵大學生後才分開。
夏明蘭畢業後分配到機關,洪振東返城後進了機床廠。
機床廠是國營大廠,在三江市名氣不小。裝配鉗工又是技龗術工種,廠裏的重要崗位,更關鍵是工資比夏明蘭的機關辦事員工資高三、四元。那時候一斤大米隻要一角多錢,三、四元錢可買一個人每月配給的定糧,或者買一家四口人一個月配給的四斤豬肉。何況上中班還有二角錢補貼,按兩班倒工作時間計算,一個月又多了二元多。洪振東對這種令人羨慕的工作心滿意足,他自以為有這運氣,得益於在那幾年的名氣。雖然時隔多年,隻要提起當年的洪司令,還是會有人肅然起敬,保衛科的趙科長就是其中之一。
夏明蘭對自己的工作也很滿意,檔案室對女孩子非常合適,文件收發、歸檔、登記、封存,不需要化費太多的心思,隻要認真負責、心細嘴巴緊、保密觀念強就行。原本在她的印象中,檔案管理應該比較清閑,工作一個禮拜後,卻見到來來往往的人不少,借還文件的,查檔案的陸續不絕。
起初,夏明蘭並不在意,後來發現有的人將原本應由檔案管理員去各辦公室回收的文件主動送了回來,她覺得奇怪,便問同事小薛是怎麽回事?小薛冷冷地看她一眼說,這有什麽奇怪?花香鳥語,招蜂引蝶唄!
夏明蘭愣了片刻便明白小薛是在譏諷自己,但她並不生氣。心想招蜂引蝶也得有本事才行,象你這張大餅臉想招都招不來!不過,花香鳥語生於天然,被男人青睞非她本意,夏明蘭心中隻有洪振東一人,前些年耽擱了,她想嫁人了!
夏明蘭吞吞吐吐地將心事告訴媽,媽來回搖頭。“不行不行,你和振東是表親,不能結婚。”
夏明蘭不明白。“為龗什麽不能?你和爸不也是表兄妹嗎?”
媽笑道:“那是以前,現在國家有規定,不允許近親結婚,預防對後代可能產生的不良影響。”
夏明蘭道:“怕影響孩子那就不生孩子,隻要我倆願意就行。”
媽依舊搖頭。“別胡扯,我們夏家不能做違法的事!你的年紀不小了,我和你爸都在托人幫你介紹。”
夏明蘭執拗道:“不,我一定要嫁給振東!”
媽更是堅決:“絕對不行,難道你忍心讓我們家斷子絕孫?”
夏明蘭絕望了,她和洪振東抱頭痛哭了幾回,始終沒有想到好辦法。她爸很快就幫她找了對象,城西派出所的民警程立人。程立人的父親是個老幹部,人已退休,餘威猶在,對她爸的仕途有益。爸說,都是老熟人,知根知底。這件事已是鐵板上釘釘,容不得夏明蘭作主。
夏明蘭一片癡情,洪振東刻骨銘心。兩性之間一旦有了感情,是一輩子扯不斷理還亂的牽掛。洪振東拒絕了許多人的追求,對表姐的依賴始終不變。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持續了數年,程立人一無所知。
程立人曾經懷疑夏明蘭跟戈澤其關係曖昧,在跟蹤時發現夏明蘭忠貞不渝,便放了心。他又以偷拍的照片與戈澤其交換到公安分局的局長寶座。一個人的地位變了,他的人氣也就水漲船高,圍在他身邊轉悠的不僅有本局的同事、下屬,還有許多地方人士,男女老少都有。為此,他的自我感覺良好。
人一得意便要忘形,程立人漸漸發現家花沒有野花香:盡管牡丹是國色天香,天天看著她也有厭膩的時候,就象頓頓山珍海味、大魚大肉,就會感覺油膩過重,不如鹹菜蘿卜幹爽口。於是程立人就有心留連於路邊野花,品嚐另類新鮮滋味。對夏明蘭的興趣越來越淡薄,每當洪振東來找夏明蘭時,程立人絲毫沒感覺不爽。他客氣地和洪振東打個招呼,便去分局值班。
洪振東是帶著滿腹委屈來向表姐訴苦的。事情的起因是數日前機床廠召開了慶功大會。林廠長向職工宣布了幾件振奮人心的喜事:
第一件是機械工業部正式批準三江機床廠為機床行業首批出口基地之一,享有獨立自主的進出口權。
第二件是新開發的“萬能多功能機床”順利通過國家部級鑒定,立刻進入試生產階段,首批訂單數倍於預期,前景喜人。
第三件是雙革四新、合理化建議取得累累碩果,裝配車間主任韓大光和技龗術員喬正清的兩個革新項目分別獲得一等獎,另有五名職工獲得二等獎,其中包括餘小瑛的專用磨削工裝和曾達山的合理化建議。獲得三等獎的有二十個項目,其餘四等獎、五等獎若幹名。獲獎人員除得到精神鼓勵外,將分別發給獎金。
第四件大喜事更加鼓舞人心:在全體職工的共同努力下,機床廠經營業績翻番,稅後利潤成倍增長。經上級批準,決定從下個月起,全廠職工普加一級工資,少量有特殊貢獻的職工可加兩級,比例控製在全廠職工總人數的百分之三以內。
慶功大會後,職工們喜氣洋洋、笑容滿麵。
“廠興我興,廠衰我衰。”這是機床廠職工經常提到的口號。大家都為自己是機床人而自豪,唯有洪振東卻開心不起來。
洪振東從未象今天這般不甘心:現實正以不可逆轉的趨勢將自己昔日的榮耀毫不留情地拋棄,那些曾經處於社會最底層、被人鄙視並踩在腳底下的“黑六類子女”、“臭老九”之類,正在倔強地昂首挺胸,向世人證明他們的實際價值。埋藏心底的“七八年再來一次”的期盼也隨著時光的流逝灰飛煙滅。一種強烈的失落感促使他迫不及待地靠攏表姐,希望從她這兒得到精神撫慰。
夏明蘭見洪振東愁眉不展,臉色憔悴,十分心疼。“什麽事讓你愁成這樣?這可不象當年叱吒風雲的洪司令啊!”
洪振東心頭一熱,眼眶濕潤起來。他長歎一聲:“我洪振東是‘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原被犬欺。’今非昔比啊!”
話音未落,洪振東淚如雨下。
夏明蘭最欣賞表弟的錚錚鐵骨,那一年他在武鬥中手臂骨折,依舊談笑風生、若無其事。可今日卻如此落寞,居然在自己麵前流下男兒不輕彈的眼淚!
夏明蘭慌了神,輕輕地拍他的背。“別哭別哭,有什麽委屈盡管對姐說,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大風大浪都經曆過,再苦再累的日子也熬了過來,有你姐在,沒人敢在洪司令頭上拉屎!”
洪振東的憤懣得到宣泄,浮燥的情緒逐漸平靜下來。
夏明蘭用紙巾擦拭他臉上的淚水。“好了,有什麽話就說出來吧,憋在心裏要傷身體的!”
洪振東緩緩地將廠裏發生的事情一字不漏說了一遍。“這一回失策了,我不該置身於雙革四新活動之外,如今連包小淼和小孫他們都得了獎,可是我不甘心!喬老爺交了什麽狗屎運,情場職場都占了先機,全廠僅有的兩個一等獎也被他搶去一個,下麵加工資他順理順章會連加兩級,而我洪振東卻一無所有!”
夏明蘭平靜地聽完他的訴苦,意外地笑出了聲。“表弟啊,虧你還是經過風雨,見過世麵的男子漢,一點小挫折就讓你手足無措、亂了陣腳,還是不是當年八麵威風的洪司令?”
洪振東不服。“這不是小挫折,是我吃了敗仗!喬老爺搶了我的女人,占盡我的風頭,銼了我的銳氣,我能處之泰然?再說了,韓大光的退休日子越來越近,他留下的空缺也沒指望了。”
夏明蘭輕聲道:“你真的很在意何冰冰?玫瑰好看卻有刺啊,戈春生的教訓還不深刻嗎?跟一個不愛你的人過日子,味同嚼蠟,我這幾年算是刻骨銘心了,你千萬別步我的後塵!”
洪振東吃驚不小,表姐第一次對他吐露的心事竟然是對婚姻的不滿!在此之前,他印象中的她和表姐夫是幸福美滿的一對,他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