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餘順利急火攻心
餘小瑛跟粟本佑、喬老爺談話以後,心事重重,悶悶不樂。康秀蘭問她發生了什麽事,餘小瑛說戈家老爸不鬆口,還逼雙方廠領導出麵做勸和工作,我已經回絕了,決不回頭。我不開心是怕連累我們車間領導。
康秀蘭見她嫁到戈家後心裏一直不開心,這一回又受了這麽大的委屈,既心疼又內疚。當初她如果堅持站在女兒一邊,也許就不會踏進戈家的門。如今女兒好不容易脫離苦海,回娘家養傷,自然應該當機立斷,與戈家劃清界線。康秀蘭說,別怕,戈家是鬼門關,不能再踏進去,媽支持你!
餘順利一到家就催她勸女兒早點回家。“老待在娘家算個什麽事?小夫妻打打鬧鬧是常有的事,哪家不是嗑嗑絆絆的,有幾家真鬧離婚?再說結婚不是小孩子玩‘過家家’,高興時‘入洞房’,不高興了一拍兩散。”
康秀蘭打斷他的話:“你不管女兒的死活,算什麽男人?小瑛的手臂都被打斷了,你連一句硬話都不敢說,還想把她推回火坑,門都沒有!你怕你的上司,我不怕。”
餘順利想著自己這個芝麻綠豆官當得很憋氣,說的話連老婆、女兒都不聽,怎麽向戈澤其交待?戈澤其請他們夫妻吃過飯後,又來過兩次電話。他的口氣格外溫和,談的事也很冠冕堂皇,可是其中隱含的意思卻深不可測,讓餘順利感受到毫無違背領導意願的空間。
戈澤其在電話中說,市委堅決貫徹中央精神,改革開放搞現代化,要深入開展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采取一係列配套措施,從思想上、組織上撥亂反正,要辦一係列培訓班,平反冤假錯案。在文教係統,已開過平反大會,成立了專案組,重啟幾個曆史遺留案的調查,博物館的喬建一案就是其中之一。
在新形勢下,每個幹部都要緊跟市委步伐,端正思想,積極投身於改革開放,迎接曆史大變革、大轉折的考驗,千萬不能當曆史的絆腳石。最近有個別幹部逆潮流而動,發表不適當的言論,受到了嚴厲的組織處理。
戈澤其用和靄可親的語氣建議他主動積極配合專案組工作,實事求是反映情況,以事實為依據,法律為準繩,協助專案組早日給喬建一案定性。最龗後他委婉地希望親家公妥善處理好兒女之間的矛盾,讓餘小瑛早日回戈家。
餘順利的思緒長久停留在“組織處理”四個字上,他聽出戈副書記在提到這個字時的語氣格外沉重,那背後隱含的意思是多麽耐人尋味,他深深地悔恨自己這一生全都毀在這四個字上。
餘順利的腦海裏翻騰著十年前一幕幕心蕩神搖的場景,浮現出一個綽約多姿的身影,正是從那些心猿意馬的日子開始,餘順利為了避開“組織處理”,聽從“好心人”勸告,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木偶,被人用線牽來牽去,不能自主。一步錯,步步錯哪!
原本當維修鉗工時上班拚命幹活,下班後一隻杯子、二兩小酒、三兩花生米,晚上抱著老婆一覺睡到大天亮的無憂無慮、自由自在日子再也一去不複返。不僅如此,連自己女兒的婚姻大事也不能作主,被迫聽從戈副書記的暗示,掄起無情的大棒,硬生生把小瑛和周國良這對鴛鴦打得各飛一方,葬送了小瑛的幸福,也葬送了這個家的平靜、安寧。唉!本就是普通工人的命,平白無故地當什麽官啊?
餘順利無法把內心隱痛向家人傾訴,隻能忍受康秀蘭和小瑛的責怪和白眼,此刻,戈親家又逼著他把好不容易掙脫魔爪的女兒趕回去繼續受苦,餘順利再也無法忍受內外夾擊、急火攻心,隻覺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餘順利醒來時已躺在醫院裏,天底下居然會有如此湊巧的事情,他睡的地方竟是小瑛數月前睡的同一張病床!
醫生說他得的是急性肺炎,住一個禮拜就會好龗的,別擔心。其實餘順利巴不得在醫院裏多住幾天,把煩心事拋在一邊。
來探望他的人絡續不絕,博物館的同事輪流值班。機床廠的人也來了不少,都是餘小瑛的好朋友。喬正清代表裝配車間去探望餘順利時,他的態度不冷不熱,麵部毫無表情,眼睛躲躲閃閃,連同去的許慧都看出來了。
許慧問喬正清是怎麽回事,喬正清道:“我也不知龗道,也許是為小餘的事有不同意見吧。”
許慧道:“小瑛姐再也不能去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喬正清道:“小餘也很為難的,戈家是大幹部呢。”
許慧道:“那怕啥?戈家理虧在先。”
喬正清沒再說話,他在想著一件事:父親死時,周建興和餘順利都是宣傳隊員,他們跟父親渾身傷痕及跳樓有什麽關係?
喬正清去探望餘順利時,照顧餘順利的是博物館的一位女同誌,四十歲左右,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她見探望的人都走了,便關上病房的門,迅速湊近餘順利,伏在他身上親吻。
過了一會,她回到病床前的椅子上,理一下淩亂的頭發,拿了一隻蘋果削皮。
餘順利望著她紅撲撲的臉龐道:“蓓蓓,剛才那個小夥子就是喬建一的兒子喬正清。你記住了,說不定以後還會打交道。”
沈蓓佳道:“哦,長得蠻神氣的。聽說他一直為喬建一的事四處奔波?”
“是啊,是件麻煩事。不過他那時才十多歲,什麽都不懂。”
“喬建一的事要重新調查,應該沒什麽大問題吧?”
“我想不會有。都過去十多年,又能查出什麽新證據?反正我們當時確實打人了,有警察的屍檢報告,賴都賴不掉。但與喬建一監守自盜是兩回事,專案組來調查,仍按以前的老辦法回答就是,出不了問題。”
沈蓓佳把削好龗的蘋果一塊塊喂到他嘴裏。“想起那一段日子就象做夢似的好開心、好舒服。可惜再也過不到那種好時光了。”
“我讓你失望了,以前的承諾沒能兌現。原本想暫時應付一下老人家,以後再想法跟你在一起。沒想到結了婚就象判了無期徒刑一樣,進了牢再也出不來。”
沈佳蓓歎了一口氣。“這是命啊,把我們的好夢埋到心底裏吧,能夠常常見到麵就心滿意足了。”
“你也該找個合適的人嫁了吧,一輩子單身總不是辦法。萬一有什麽病痛,也好有個貼心人照顧。”
沈佳蓓斬釘截鐵。“別再勸我了,我早已打定主意,寧願當一輩子光棍,也不會再找別的男人。老天爺早已安排妥當,我就是為你而生的女人,不會去服侍別人!”
餘順利長歎一聲。“我上輩子肯定作了孽,老天要罰我承受與心上人咫尺天涯的痛苦,如今還把痛苦加到小瑛頭上,使她重蹈我的複轍,想離都離不了!”
“有關小瑛和春生的事,我聽到不少風言風語,你得注意,別讓他倆把事情越鬧越大。”
“我們餘家跟戈家的事,旁人來湊什麽熱鬧。他們都講了些什麽?”
“都是些八卦新聞,你別在意,無非是嫌貧愛富攀高枝之類。倒是有種說法特別惡毒,猜測你跟周建興反目成仇的原因,版本很多,我聽了都有些擔心,想不到他們的想象力如此豐富多彩!”
“竟有這種事?不得不防!”
沈佳蓓望著餘順利兩鬢的白發和額頭的皺紋,心中歎息不已。當年他和她一起在家門前的河中遊水,她常常取笑他隻會“狗爬式”;農曆七月半二人在河麵上放水燈,悼念先輩亡靈;春遊時節一起放風箏。一幕幕往日趣事曆曆在目,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一樣。
後來,餘順利和周建興進駐文化係統,他的英姿煥發、能言善辯,慷慨激昂的氣勢愈發讓她愛慕不已。就在那一段日子裏,沈蓓佳獲得了夢寐以求的愛龗情,她和餘順利嚐到了地下情甜蜜的刺激,真心相愛的牽掛。盡管她很清楚,那是一種畸形的愛,建立在他人痛苦基礎上的不道德行為。但是一旦情愛的野火點燃,就必定呈燎原之勢,不可阻擋。何況在沈蓓佳看來,這份愛原本就該屬於她的!
可惜僅僅過了短短幾年,餘順利就已經顯出疲憊不堪的老態,他的日子肯定過得不開心。倘若當初娶的是她,就決不會落到這個地步,造化弄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