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何文彬唱知足歌
下班後,喬正清買了兩瓶酒和點心去何家,於蘭芝已經擺好酒菜等候。見喬老爺如約而來,笑得合不攏嘴。俗話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此話一點不假。
何冰冰笑盈盈地把他介紹給爸媽,喬正清恭恭敬敬地叫了聲“伯父、伯母。”寒暄一番後,何文彬請喬老爺入席,喬正清謙讓幾句後才坐下,何文彬打開酒瓶給喬老爺倒滿一杯,喬正清說謝龗謝。
何冰冰關切地問:“白酒行嗎,要不要換黃酒?”
喬正清道:“陪陪伯父,就喝這麽多吧。”
何冰冰對著廚房喊:“媽過來一下,聽爸宣布大喜事呢!”
於蘭芝道:“別聽他的,他會有什麽喜事,我要炒菜呢。”
她嘴上是這麽說,人卻已走出來,笑吟吟地坐在喬正清對麵仔細端詳。
何文彬挺直胸膛,臉色嚴肅,不緊不慢地朗聲道:“今天下午文教係統召開平反大會,宣布為建國以後曆次政治運動中的冤假錯案平反,何文彬同誌名列其中,不勝榮幸。市二中的梁校長也平反了,可惜他自己聽不到。”
冰冰驚喜道:“真的?爸爸終於平反了!祝賀爸爸!”
四個人喜氣洋洋的碰了杯,何文彬興奮地一飲而盡,喬正清也跟著一口幹了。
冰冰道:“今天是爸的好日子,爸多喝一點。”
她給何文彬斟了滿杯,然後給喬正清斟了半杯。她說,喬老爺不會喝酒,委屈你陪我爸多喝半杯吧。
何文彬拿起酒瓶道:“不行,小喬的酒量我知龗道,不輸於老喬!來,斟滿。”
何文彬替喬正清斟滿酒後,對於蘭芝道:“看你養的好女兒,女大不中留,這話一點不錯,才幾天就生了外心!”
說完便哈龗哈大龗笑,於蘭芝也笑眯眯地來回看著冰冰和喬老爺,心裏甜絲絲的。冰冰卻是麵紅耳赤,偷看了喬正清一眼,便低下了頭。喬正清尷尬地笑著,不時偷偷瞟冰冰一下。
何文彬見於蘭芝要起身進廚房,忙把她攔住。“稍等,我還有兩件喜事要宣布。”
三人一齊停下筷子,盯著他笑容可掬的臉。
何文彬喝了一大口。“第一,我已接到通知,下個星期回市一中上班,繼續當我的校長。第二,千真萬確的內部消息,喬館長的所謂自殺案將重啟調查,市裏正式成立了專案組。”
冰冰高興得差一點跳起來,她端起酒杯道:“大喜大喜,我敬爸爸和喬老爺一杯!”
於蘭芝對著冰冰笑嘻嘻道:“你不能悠著點?以往年三十夜都滴酒不沾,今晚倒像酒鬼一樣,不光是慶賀的意思吧!”
何文彬看慣了母女倆像姐妹一樣說笑打鬧,此刻有喬正清在場,怕有失禮儀,便打岔道:“今日何、喬兩家雙喜臨門,理應放開暢飲。憋屈了十多年,終於雨過天晴,跟前兩年粉碎四人幫時的激動又加了幾分感慨!”
何文彬喝了口酒,興致勃勃道:“滄海桑田、白雲蒼狗,人世間的瞬息萬變真讓人喟然太息。想當初平白無故從中學校長貶為小學老師,心頭的憋屈無處可訴。數年來悠閑無事,倒讓我學會了一首‘知足歌’。”
冰冰道:“怎麽從未聽你唱過?”
於蘭芝道:“他五音不全,一副吃糠喉嚨,敢唱?”
何文彬道:“此歌非那歌,放心裏尚可,不能亂唱。今日開心,唱給你們聽聽:‘知足歌,知足歌,棟垣何必要嗟哦?茅屋數間遮風雨,頗堪容膝便樂嗬。君不見世間還有無家者,露處沙眠可奈何?請看破,莫求過,竹籬茅舍常知足,便是神仙安樂窩。
知足歌,知足歌,衣裳何必用綾羅?布衣亦足遮身體,破衲胸中保太和。君不見世間還有無衣者,霜雪侵肌可奈何?請看破,莫求過,鶉衣百結常知足,勝佩朝臣待漏珂。
知足歌,知足歌,盤餐何必羨魚鵝?蔬食菜羹聊適口。欣然一飽便吟哦。君不見世間還有無糧者,鍋冷煙消可奈何?請看破,莫求過,粗茶淡飯常知足,鼓腹遨遊仿太初。’”
何文彬唱畢,興味盎然道:“這首歌伴隨我過了幾年糊裏糊塗的日子,仿佛進入了醉生夢死的休眠期。人還是應該有點精神的,否則與動物沒什麽區別。如今終於到了跟‘糊塗’二字說聲再龗見的時候,我這付老骨頭還應該為別人做點什麽,免得辜負了父母栽培,白費了十年寒窗。若能如此,‘知足’二字才算完美,才不枉在這世上走過一回。”
喬正清道:“我在培訓班見到許多老知識分子,他們也跟伯父一樣精神煥發,像換了個人似的。看來國家的政策頗得人心,搞四個現代化不是嘴上說說而已,我爸的沉冤昭雪指日可待了。”
何文彬沉思片刻道:“有句話不得不說,小喬得有個心理準備。老喬的案子在當年是震驚三江市的驚天大案,原因有兩個,一是存放在博物館的查抄古董在一夜之間被盜,而這批古董原是全國政協委員龍先生所有,龍先生是全國有名的工商界人士,中央對此極為重視。二是喬館長突然自殺身亡,一切線索中斷,成了無頭案。
我對書畫方麵也有興趣,曾跟你父親有過幾次接觸。我對社會上流傳的各種版本都不相信,我堅信自己不會看錯人,老喬是個正人君子,耿直到近乎偏執的人,倘若連他都會監守自盜,那世上便不會再有可信之人。不光是我,凡是熟悉老喬的人十有八九都不相信老喬會畏罪自殺。
在以後的幾年中,有兩方麵人不斷提出申訴,要求進一步調查破案,一方是龍先生,另一方便是喬家。然而在當時那種特殊環境下,有誰能扭轉乾坤?即便到了撥亂反正的今天,還是有人告訴我,老喬案真相大白不容易,小喬懂我的意思嗎?”
喬正清道:“這兩年我已開始有點明白了。榮寶齋的徐經理當年就是我父親的同事,他說這件事非常複雜,牽涉麵很廣,當時負責調查案子的人現在還在市領導位子上。”
何文彬道:“小喬要有信心,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喬正清道:“其實這兩年我也在暗中調查,有幾個父親的老同事在幫我的忙。我想,揭露事實真相的路會越走越近!”
何文彬讚道:“有誌氣!”
冰冰道:“喬老爺如需要我幫忙,一定要告訴我。”
於蘭芝笑道:“你能幫上什麽忙?不添亂子就不錯了。依我看,那封匿名信說不定跟你有很大關係。”
冰冰叫道:“媽亂說什麽,為何又把我扯上?”
於蘭芝道:“小喬才來沒幾天,跟別人無怨無仇,為啥把他扯進去?是不是因為有人受了你的冷淡,遷怒於小喬?”
冰冰臉龐緋紅,她向喬老爺看過去,正好喬正清也在看她,兩人目光交集,冰冰的臉龐越發紅了。
她囁嚅道:“媽的話有點兒道理。可是他們怎麽會知龗道我對他那個?”
於蘭芝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還以為那點鬼心思能瞞得過別人?”
冰冰愣了片刻道:“既然如此,那不如幹脆把我們的關係公開了,看誰敢在背後說三道四。”
於蘭芝道:“好不害羞的冰丫頭!人家小喬承認了嗎?他說過願意跟你談戀愛嗎?”
冰冰頓時麵紅耳赤,喬正清也是萬分窘迫,答應不好,不答應也不好。
何文彬嗬嗬地笑。“沒見過你這種當媽的,當著別人的麵出女兒的洋相,虧你還是小學老師,有失斯文!”
於蘭芝笑道:“是你自己不懂得當爸,還怪我!小喬是別人嗎?小喬是自己人!今天三對六麵捅破這層窗戶紙,以後也可以常來陪你喝兩杯酒,你不開心嗎?”
何文彬道:“我開心,冰冰難受,你好意思?”
於蘭芝道:“好不好意思我不知龗道,反正我說了,你能拿我怎麽著?吃了我?”
何文彬和於蘭芝一對老人唇槍舌劍,嘻嘻哈龗哈的耍嘴皮子,這在何家是經常發生的事。符合何文彬糊糊塗塗過日子和知足常樂的性格脾氣,可是在外人麵前這般放言高論,卻是前所未有。
何冰冰知龗道除了爸爸平反複出這件大喜事外,更重要的是他們認可了喬老爺這個人,願意接受他成為何家的新成員。這對冰冰來說是件心花怒放、稱心如意的好事。何冰冰含情脈脈地望著喬老爺,喬正清也目不轉睛地盯著何冰冰,兩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像是用萬能膠粘合,再也不能分開。
許久,何冰冰嬌聲道:“喬老爺請吃菜,別客氣。”
這一聲嬌聲嬌氣的“喬老爺”在喬正清聽來就像天籟之音,分外舒暢,把他對“老爺”二字的忌諱驅趕得無影無蹤。他覺得這世上唯有何冰冰才配得上用“喬老爺”三字稱呼自己,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三字或許還是他和何冰冰之間的紅絲帶,給他帶來了好姻緣。從這天開始,長期隱藏在心底對“喬老爺上轎”這部電影編劇的芥蒂也就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