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沈玥宸來說,這個叫胭脂的女人簡直是她的噩夢。
在未嫁來侯府之前,她曾私下裏了解過四爺身邊的事情,知道是個風花雪月的人。想著自己的爹還左一房右一房的娶小老婆呢,四爺既然是公侯子弟,房裏有幾個人也正常。她嫁過來的時候,對待四爺身邊那幾個忠心的,也可以算得上是以禮待之。
她家裏是商賈生意人,嫁來侯府就是高攀。四爺有個讓人稱羨的好樣貌,來前隻是聽說,真正揭開蓋頭的那一刻,她對四爺滿是愛慕之情。
既然結了婚,哪個女子不希望自己和相公能夠琴瑟和鳴,白頭偕老。可好景連一年都沒有熬過去,四爺對她漸漸就不再上心了。
說四爺喜新厭舊,可怎麽不見對那幾個房裏人厭煩。
沈玥宸找來裁縫師傅做衣裳,買時興的胭脂水粉,打各種好看的簪子耳墜,整日將自己打扮得像新嫁娘。隻要四爺在,她總是收拾得精致漂亮,就算四爺不開口,她自己也能誇誇其談。
因她生母早逝,又是長女,小的時候經常跟著沈老爺東奔西跑,見識過不少世麵。哪裏的人是怎樣的方言,哪裏有什麽稀奇古怪的吃食,哪裏的崇山峻嶺有鬼怪傳說。她都信手拈來地滔滔不絕。她總是讓自己表xiàn出極大的熱情,老夫人那裏不待見她,三嫂時常瞧不上她,高太姨娘那裏又總是有各種由頭缺錢,她都頂著。隻要四爺回來,永遠諸事皆宜的樣子,什麽都不說不提。
可四爺卻愈發的不上她這裏來。
她想是不是自己哪裏做的不合四爺心意了?於是又不再這樣聒噪,扮起了溫婉賢淑的模樣。開始繡帕子縫香囊,開始在院子裏種各種稀有的蘭花,沒事時也搬個躺椅沏壺茶,在葡萄架下看話本子。
她做了這麽多努力,四爺卻越來越冷淡。
他不來,房事上總是空缺。一年兩年,她的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老夫人那裏問,高太姨娘私下裏也問。三嫂還提醒她去什麽什麽寺廟求子,靈驗得很。隻有她自己知道,這些都沒用,她的身體好的很,四爺的身體也好的很,隻是一個巴掌拍不響,難不成讓她自己生不成。
後來家裏的嫂子來瞧她,瞧出些端倪,讓她想辦法栓四爺的心。
怎麽栓,還能怎麽栓。沒有辦法的辦法,算是投其所好,沈玥宸將瑩芳送了過去。
開頭還是好的,四爺時常過這邊來,一起用飯,偶爾也留宿。但更多時候,四爺也是過瑩芳那邊去。後來提出給瑩芳一個名分,沈玥宸也咬著牙擠著笑,去老夫人那邊提了句,回來給瑩芳抬了姨娘。
日子終歸還是有好轉的,第四年,沈玥宸懷了身孕。
這是天大的喜事,四爺也頗歡喜。她覺得是轉機,是今後的指望,於是悉心調養,各種名貴補品堆了一倉庫。每日按著請來的名醫囑咐,什麽時候起坐,什麽時候安寢,什麽時候要出去曬曬太陽動一動。她懶得很,又極為害口,可仍舊強打著精神讓自己做到最好。
懷到六個月的時候,四爺的一個貼身丫頭,也是房裏人的胭脂,在給佛龕擦拭的時候,失手打碎了她的送子觀音。
她本就懷孕懷得疲累,口氣有些衝,脾氣也大,就近乎苛責地訓斥了兩句。誰知胭脂卻尋死覓活地鬧起來。她再一動怒,身下就動了紅。已經成形的男胎最終也沒能保住。
老夫人知道了,讓人牙子將胭脂帶走了,後來聽說是配給了一個年近四十的屠夫。
四爺不快,口口聲聲責怪她沒保住孩子,還將事情鬧大。失了一個孩子一個胭脂,這都是她沈玥宸造成的。
那個時候,沈玥宸躺在床上,身子虛弱,臉色蒼白。她看著四爺在床前來回踱步,說的什麽都聽不見了,隻是看著那張英挺麵龐上的惱怒,心裏一瞬就涼了。
打那以後,沈玥宸就變得很沉默,霜打的茄子似的。而四爺就更加地見不著麵了。
日子這麽冷冷淡淡地過著,後來聽說四爺在外麵養了外室,她過耳一聽,根本沒放在心上。前院庶務的虧空,她幫著填,算是她對他最後的一點感情。又或者說是一種隱晦的暗中較量——這個外室是我在幫你養著。
可是一個偶然的機會,沈玥宸無意中發現,這個所謂的外室竟然就是胭脂。
嫁給屠夫的胭脂,日子過得很不好。屠夫脾氣暴,兩句話不對頭就是一頓打。胭脂的兩個孩子都這麽被打掉了。
四爺找到胭脂的時候,胭脂幾乎奄奄一息了。
一百兩銀子,四爺把胭脂帶走了。花了多少錢安置,請了多少大夫郎中過去醫治,多少酒樓裏的山珍海味日日送過去,最多的時候,四爺連著一個月都沒有回來。
沈玥宸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那些難言的酸楚就漸漸轉化成了怨氣。
她也鬧,派人出去找外室的下落,到老夫人那裏哭訴。四爺跟她打擂台似的,想了無數的辦法,每次都在沈玥宸的人找上門的時候,人去樓空。
鬧得最凶的一次,沈玥宸將四爺堵在了侯府門口。
眾目睽睽,多惡劣的言辭都不過腦子地衝口而出。不是隻有你會說絕情的話,我也會說。
後來連老夫人都驚動了,強悍有力的婆子將她拽進府去,而四爺卻甩著袖子負氣而去。
沈玥宸再一次體會了這世道的寒涼。
後來她院裏進了一批新丫頭,有個長得和胭脂很有幾分相像。四爺再回來的時候,沈玥宸就讓這個丫頭鞍前馬後的服侍著,沒稍多少時候,這個丫頭就懷了身孕,抬為了楊姨娘。之後侯爺凱旋歸來,府裏換了生氣,四爺多少有些忌憚,回來的次數也多了。
隻是胭脂的事仍是沈玥宸一直過不去的坎。
侯爺來找她說蘇可的事,她覺得是個機會,她查不到的,不代表侯爺查不到。胭脂這幾年的日子也過得夠好的了,她受的罪也該讓胭脂來嚐嚐。
不過後來也沒了消息,蘇可進了趟宮就沒再回來,到底是不小心遇害了,還是被人設計地遇了害,府裏的人也都心照不宣。總不好這麽湊巧的吧。而蘇可死了,那侯爺自然也不會再替她辦事了。
本還想找別的計策,誰料蘇可竟托了一個姓嶽的婆子來和她說鋪子的事。
原來蘇可沒死。
這真是一個讓人咋舌的稀罕事。
如今事情辦得差不多了,四爺這麽怒氣衝衝地跑來質問胭脂的事,沈玥宸明白,不是侯爺也是蘇可,已經找到了胭脂,並有了一些行動。
……
“怎麽,胭脂出事了?四爺不是一直將胭脂護得很好嗎?這會子出了事,是病急亂投醫,找我來了?”沈玥宸冷言冷語,被四爺掐住的胳膊疼得厲害,可她還是笑得那麽張狂。
四爺俯視著沈玥宸挑釁的眉眼,一字一句地問她:“你到底對胭脂做了什麽?”
“我做了什麽?”沈玥宸挑著嘴角笑,“左不過威逼利誘,四爺能給胭脂什麽,我也能給。興許四爺還掏不出的大手筆,我卻能給。胭脂識時務,想通了。四爺有這工夫跟我對峙,不如去拉回胭脂的心。橫豎這麽多年的感情,不能說散就散是不是?還是說——”
沈玥宸冷哼了一聲,“其實四爺隻不過是一廂情願,那胭脂眼瞅著四爺身上沒什麽可圖的了,那上趕著的虛情假意就懶得和您兜搭了?”
不知是這話裏的哪個部分觸動了四爺的心,這話說完,四爺的眼睛裏升起一股不可抑製的憤怒。他死死抓著沈玥宸的胳膊,幾乎要將她提起來,扯近了臉龐,猙獰地對她嘶吼,“沈玥宸,就算沒有胭脂,我也不會回來找你。”
沈玥宸也激起了心底裏的怨怒,瞪著眼說道:“你最好別回來找我,我還嫌你髒了我的床。”
四爺怒不可遏,他看著沈玥宸精心描畫過的臉,耳朵上尚有一隻還沒摘下的耳墜,隨著她說話而微微擺動。鏤空燈籠的耳墜子,像極了牢籠,裏麵兩顆溫潤的蓮子米珍珠磕磕碰碰在一起,鬥個你死我活的樣子。可誰能逃出這籠子,誰能得真正的快活。
“你的床?”他麵露不屑,“這裏是我的家,我的屋子,什麽都是我的。”
沈玥宸張牙舞爪,踮起腳要和他撕扯。可猛然一個懸空,她來不及反應,人已經被四爺扛上了肩頭。她用力地蹬腳,仿佛已經預感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臉上慘白如紙,對著幾步之外,被四爺推撞在多寶閣上的瑩姨娘揚起了手——
救我。
瑩姨娘被撞得崴了腳,她下意識朝沈玥宸邁了一步,人瞬間摔在地上。
……
被扔到床榻上的沈玥宸驚恐地瞪著四爺,最後的一點氣勢在臉上呈現出一種複雜的神色,她抓著身下的床單,咬牙切齒地說:“你敢動我一下,我爹和我哥哥不會放過你的。我身上但凡有一點青紫,你就等著……”
話沒說完,四爺俯身撲了過來。
沈玥宸胡亂地揚起了胳膊,卻聽見裂帛之響。她整個人一愣,失去反抗的一刹,被撕扯開的衣裳瞬間將她的手臂縛住。
本以為要短兵相見,沒想到竟是肉搏之爭。
沈玥宸承受著這時隔良久的床~事,她變得青澀和不知所措,在近乎發泄的四爺身~下被揉扁搓圓。比起這樣的**,她反而希望四爺真的掄起胳膊將她打一頓。
這樣才能徹底斷了這感情。
至少在鐵拳錚錚下,他憤恨的心裏是裝著她。不像現在,他究竟把她當做了誰?
……
蘇可的馬車停在了城郊的官道上,她掀著簾子看了看外麵,慶兒牽著馬對她點了點頭,她放心地撂下簾子,回身看著胭脂。
“真的就這樣走了?”
胭脂梳著婦人的發髻,鵝蛋臉上掛著一絲冷淡地笑容,搖了搖頭,“好不容易等來了這機會,不能再錯過了。”
蘇可道:“你們的事,我始終不太明白。我的本意並不是要讓你離開。”
胭脂已經不想再解釋什麽了,她看著一籌莫展的蘇可,臨了,她覺得還是給她一個答案。
她伸出手指點在眼梢的那顆淚痣上,苦笑說道:“這是四太太過門後,我用針蘸著墨,自己點上的。你回去看看府裏那個楊姨娘,再看看四太太,你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