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蘇可不說話,福瑞家的繼續叨念,“其實這世上,柴米油鹽粗茶淡飯是一種活法,高門闊戶明爭暗鬥也是一種活法。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罷了。隻是選擇了粗茶淡飯就不要嫌生活平淡無味,選擇了高門闊戶也不要嫌生活雞飛狗跳。都求好姻緣,可到底是圖人還是圖心,這得自己個兒琢磨。找到個肯真心相待的人不容易,遇到了就得抓著。至於往後的日子,怎麽過全看人。”
蘇可默默聽著,同以往不一樣,這回她一個字都沒去辯駁。福瑞家的不敢再說了,怕言多語失,能提點的她都點到了,蘇可能聽見去多少,悟出來多少,她是無能為力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屋裏點了燈,兩個人對坐吃完飯,蘇可忽然想起邵令航提的事情來。
“福管家來信了?”
福瑞家的愣了一記,“沒有啊,怎麽了?”
“舟、侯爺說南邊比想象中冷,福管家帶的大毛衣裳太少,來信讓稍些衣裳過去。”
福瑞家的顯然沒有聽說這件事,一時皺起了眉,“走的時候我就跟他說要多帶衣裳,他還不聽。”說完就去翻箱倒櫃。
蘇可看了眼外麵的天色,目光微凝,抿著嘴唇回屋去了。屋裏清冷,也沒點燈,從外麵映射進來的光亮勾勒著屋裏每一件家具的棱角。她點了燭台,抽出杌子來坐在迎門的位置上――急急把她支走,是因為今晚他會過來吧。
其實她也不知道見了他要說什麽,反正事情已經是這個樣子了,一qiē的質問都變得沒有意義。況且他現如今是侯爺,她還能對他怎樣?隻是他欠她一個解釋,如果他講,她願意聽聽。他不講,她也不想問了。但如果可能,她想問問他,他說過的話還作不作數。
隻是月朗星稀,夜色撩人,梆子一聲聲敲過,蘇可並沒有等到來人。
屋門未插,正對的圓桌上燃著一根嶄新的蠟燭,蘇可趴在桌上睡得昏昏沉沉,時不時醒來用簪子挑一下燈花,視線朝著絲毫未動的門扇望過去,迷蒙間又開始泛起瞌睡。
不知幾時,她終是堅持不住睡了過去……
早上被屋外一串打翻水盆的聲響吵醒,蘇可猛一睜眼,驚奇地發現自己竟合衣睡在床榻上。被子蓋得完整,脫下的鞋子也在腳踏上擺放整齊。她登時清醒過來,在屋裏環視一圈,門扇仍舊關得好好的,燭台上堆了燃盡的蠟炬,桌前的杌子也還是她之前坐的位置――似乎並沒有人來過的痕跡。
自己爬到床上來睡的?蘇可絲毫也回憶不起來。
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天色已然不早。蘇可打起精神來,打水梳洗。
卸了脂粉後,銅鏡裏的臉憔悴又沒氣色。妝台上有福瑞家的之前送過來的胭脂水粉,她打開蓋子聞了聞,香氣淡雅,粉質細膩。但最後還是放棄了。她今天就要開始收拾積舊庫房了,滿屋的灰,塗了粉反而糟蹋,還不如素麵朝天。
放棄了裝扮,蘇可去屏風後將身上這身鮮豔的衣裳換了下來。臉都不抹了,總不能穿著好衣裳去落灰。隻是剛脫了杏色小襖,脖子上猛然一墜。下意識朝著胸口看了一眼,凝脂似的白玉無事牌穿著一根紅繩掛在她脖子上,長度正好搭在她雪白中衣的胸口。
那麽大一塊,沉甸甸似有千斤重。
他……什麽時候來的?她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這真是一件讓人無語的事情,她為他留了門,卻睡死過去。他半夜前來,悄無聲息,將她放到床上卻留下一塊玉牌……什麽意思?告sù她一夜無事嗎?
還是往後都相安無事?
蘇可在屏風後腦子一片空白,屋外傳來福瑞家的聲音,問她起了沒有。她忙答應了一聲,利索地套上件家常小襖和素色襦裙。福瑞家的已經端來了早飯,她緊趕慢趕吃了幾口便匆忙去上值。
老夫人已經用上早飯了,按著慣常的時間來說,蘇可已經遲了。隻是現如今她被分派到積舊庫房去整理東西,所以點卯這事就算可有可無了。柳五娘看她氣色不好,也沒說什麽,給她裝了兩本空白的賬冊和筆墨,把分來的婆子領給了蘇可。
一共四個婆子,三個沒見過的,最後一個竟是之前從公中庫房裁走的徐旺家的。
徐旺家的笑津津給蘇可蹲了蹲,“多謝姑娘想著我。”
蘇可不明所以,抬眼看了柳五娘一眼。柳五娘趁背人的時候低聲告sù她:“正好缺人,我就把她叫過來了,隻當是你跟我提了聲。她念著你的恩,也能好好幹活。”她聲音壓低了些,“早些幹完早回來,天越來越冷了,那邊又陰又潮,沒得凍壞身子。”
蘇可說不出的感激,相處才幾日,倒得了這麽個貴人,真是走了運。
千恩萬謝說不出口,蘇可給她福了福身,這才帶著人去了後花園。
因為昨日已經來過,今天熟門熟路,幾人很快就到了積舊庫房。破敗的大門敞開後,腐舊的味道讓每個人都皺了下眉。
“老夫人雖然沒要求工期,咱們也不能三五個月才整理出來。這裏地處偏僻,陰暗潮濕,現在天氣也冷了,咱們齊心協力,早些幹完早離了這兒。”蘇可站在院子裏和四個婆子委派事務,“按我的意思呢,咱們先將零碎的小件都清出來,或留或扔,我登冊之後咱們就分作兩班,一班負責擦洗小件,一班負責清掃屋子。等騰出地兒來,咱們再一起料理大家夥。你們同意嗎?”
除了徐旺家的,其他三人都沒有和蘇可接觸過,但沒見過不代表沒聽過,知道蘇可是個厲害人物,都不敢怠慢著,忙不迭應著。
徐旺家的對蘇可還心存感恩,此時就幫著出謀劃策,“我在廚房有認識的婆子,姑娘要是同意,我就帶個人走,咱們搬個爐子來,既能取暖還能燒水。不管是誰擦洗小件,大冷天沾涼水也是要落下病的。”
“這我還真沒想慮到。”蘇可對徐旺家的點點頭,“那你們誰跟著她走一趟。”
一個叫田婆子的站出來,似乎和徐旺家的認識,兩個人商量著就要走。隻是剛走沒兩步就退了回來,霎著倆雙眼朝屋裏喊蘇可。
蘇可出來一瞧,外麵又來了四個婆子,三個人各自端著火盆,一個人用扁擔挑了兩個爐筒子。
“這才眨眼的工夫,你們就把東西要過來了?”蘇可也有些不可思議,但朝火盆裏掃了一眼,臉色也頓時一僵。
火盆裏燒的是銀霜炭,燒的時間長,且沒有煙味。
這府裏使銀霜炭的,除了老夫人就隻有侯爺。蘇可管著公中庫房的時候,哪處支領了,她都記著呢。此時看了眼三個火盆外加兩個爐筒子,眯著眼問領頭的那個婆子,“媽媽是哪處的?”
領頭的婆子垂著眼,“是孫媽媽讓我們拿來的。”
“孫媽媽是……”
“孫媽媽是侯爺的奶娘啊。”徐旺家的湊到蘇可身邊,小聲提醒了一句,目光中多了幾分探究。
這府裏還有人不知道孫媽媽是誰嗎?
蘇可怔愣了片刻,腦海中浮現出那個來家裏找她的婦人,四十五六的年紀,舉止大方,笑容溫和。轉天送她來侯府,一路上套不出關於舟公子的隻言片語。後來將那荷包銀子還給她,她平靜的眉眼下有淡淡的笑意,既沒推辭也無驚訝。
原來孫媽媽竟是邵令航的奶娘。
他還真是會使喚人。
“這麽潮的地方點不了炭盆,勞幾位媽媽還是抬回去了,替我同孫媽媽道聲謝。”蘇可看著幾個婆子為難的模樣,嘴角撇了下,“不過這爐筒子真是救了急,我就留下了。”
來送東西的幾個婆子麵麵相覷,其中一個對領頭那個輕輕搖了搖頭,領頭的婆子咬著嘴唇對蘇可說:“侯爺說了,必須都留下。”
看,還是說漏了嘴。
除了蘇可,分來積舊庫房的婆子們擠眉弄眼,連徐旺家的眼睛裏也閃過好奇。孫媽媽送來東西足以引人側目,背後的猜測幾乎十拿九穩。許多事雖然瞞著,但沒有不透風的牆。消息不脛而走,蘇可狂妄自大,折了侯爺的麵,不管侯爺到底有沒有動心思,蘇可在府中肯定要如履薄冰了。
但柳五娘來之前怎麽囑咐的來著――不要小瞧了蘇可。
果不其然,侯爺竟然派了人來給蘇可送炭盆和火爐。四個婆子從前院到後院,這樣明目張膽,是想表示什麽?
成對立狀態的兩撥人互相對望著,蘇可夾在其中,固執己見,不肯挪步。
“啊……切。”徐旺家的在這時不輕不重地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