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太莫名其妙的一通爆發,讓蘇可雲裏霧裏,腳邊狼藉一片的雜物更讓她如站針氈。她抬眼去瞧屋裏那些侍立的丫頭,然而各個低眉順眼,平靜如初。蘇可苦笑,如果她們不是瞎子聾子,那唯一的解釋就是習以為常了。
看來四太太的愛好是砸東西。
這時,屋外傳來腳步聲,門邊的丫頭掀了簾子,一個穿柳葉青褙子的女子快步走了進來。青黑的眉,吊梢的眼,未施粉黛卻有與眾不同的味道。
蘇可不知她的身份,但還是本能地朝後讓了兩步。
那女子瞧見蘇可後隻是簡單打量了一眼,隨即便走到四太太身邊,帶著些責備說道:“好生生怎麽又砸東西,你是不心疼,傳出去又要說你粗枝大葉。”
“我就是有錢,我想砸多少砸多少。”四太太一麵放著狠話,一麵不停落下大顆的淚珠子,粉唇微嘟,將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演繹得淋漓盡致。
那女子蹙了蹙眉,“又在說氣話了,前前後後砸了多少,你以為你那陪嫁還禁得住你折騰?”女子口氣不重,但是話卻說得很到位。四太太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她的嫁妝,那哭聲裏便有了些偃旗息鼓的架勢。女子重重歎了一聲,轉過身看向蘇可,“姑娘三太太那邊是新來的?之前沒見過。”
蘇可忙欠身,“我是庫房新填進來分派東西的小管事,我叫蘇可。”
女子的眸子微微撐亮幾分,“哦,就是她們嘴裏念叨的那個可兒姑娘吧。”她推了推四太太的肩膀,“是福瑞的外甥女。”
四太太哭紅的眼睛猛然一抬,像是發現了什麽新鮮的玩意兒,盯著蘇可仔細看了兩眼,突然破涕為笑,“福瑞長得那個樣子,他外甥女竟是個天仙,這說出去哪會有人相信。”
當著人家的麵說人家的舅舅難看,蘇可畢竟是假親戚,倒也沒覺得什麽。但縱觀前後,四太太在府中如履薄冰的境況,大部分應該是她自己造成的。
旁邊的女子也覺得四太太有些過分了,“人家外甥女在這站著呢,太太瞎說什麽呢。”
四太太無所謂,“明擺著的事實,為何不能說。讓她在府裏走一圈,看看府裏的人是不是都同我說的一樣。隻不過是我說出來了而已,她們即便當麵不說,背後一樣嚼舌頭。蘇可,若是論你,你是願意人們當麵議論你還是背後議論你?”
蘇可的臉巴子抽了抽,“我希望能不被人議論。”
四太太和那女子都愣了一下,隨即兩個人的嘴角都有笑意,隻是四太太的更為明顯。
“可兒姑娘不要在意,我們太太就是這麽個脾氣。”女子緩和著氣氛,見蘇可似乎並未動氣,隨即介紹了自己。
原來是四爺的姨娘,朱瑩芳。
蘇可有些猜到這個女子的身份,隻是初進侯府,需要記的人和事都太多,蘇可很怕自己混淆,萬一稱呼叫錯,傷了大家臉麵就不好了。如今知道她是瑩姨娘,說話行動又與四太太頗為親昵,蘇可心裏便將人和身份對上了號。
瑩姨娘原是四太太的陪嫁丫鬟,既是心腹又是左右手。闔院上下的大小事務,能瞞過四太太卻瞞不過她。後來四太太動怒小產傷了元氣,大夫說很難再懷,四太太早瞧出四爺對身邊丫頭的惦記,傷心之餘便將人送了過去。
據說四爺很喜歡瑩姨娘,剛收房的時候夜夜都去,但瑩姨娘卻總是冷冰冰的。四爺自討沒趣了一陣子,沒過多久就在外麵養了外室。瑩姨娘不得寵,也沒拴住人,索性轉頭還回四太太身邊打理事物。有了姨娘的身份,辦起事來倒比從前還方便許多。
但沒有孩子仍是個心病,更難為的是外麵那個,前後四五年的時間,也是一點動靜沒有。
四太太起了心思,托人在外尋覓良家女,年前終於得了一個,就是如今的楊姨娘。
楊姨娘進府隻是個丫頭,四爺但凡回家,四太太就讓楊姨娘上去伺候。一來二去便順理成章,沒過倆月就傳出了好消息。四太太趕忙抬了身份,連人帶肚子好生照看著,隻盼能一舉得男,四房也算有了後。
如今楊姨娘的肚子已經八個月了。
隻是聽說兩個月前楊姨娘動了紅,孩子險些沒保住。
剛才三太太又說四太太借紅參時借得急,是“人命關天”的事。
蘇可在腦子裏轉著這些瑣碎,拚拚湊湊,已經明白了大概。
此時瑩姨娘言歸正傳,“可兒姑娘過來所為何事?”
蘇可簡明扼要,“老夫人要用紅參。”
聽到紅參二字,瑩姨娘的臉瞬間變了幾分顏色,回身看了眼四太太,還不等張嘴,四太太就又開始口無遮攔起來,“她就是等著這機會呢,等著老夫人要用或者侯爺要用,她就可以把大帽子扣到我頭上來了。說我眼大心大,娘家富裕得流油卻還要惦記府裏的東西。如今我拿不出來,正和了她的意。老夫人怎麽巴巴想起來要用紅參了,定也是她……”
“又胡說八道了。”瑩姨娘截斷四太太的話,又使了使眼色。意思是蘇可還在這裏呢。
四太太卻不以為然,“她管著公中的庫房,自然是三房的人。她們編排我的還少嗎,我還在乎這一個半個的舌頭。”
瑩姨娘臉色變得不太好看,剛剛分明已經提點了四太太,說蘇可是福瑞的外甥女。福瑞如今四六不靠,單掛著侯爺一個,還是個不管事的,所以蘇可很可能也是四六不靠的。在侯府這地方,就算不籠絡個把人,至少也別得罪個把人。四太太這性子這張嘴已經招惹了不少,是還想再添一個嗎?
“事情我們知道了,等下就直接去老夫人那邊回話。”瑩姨娘作勢要送人,“可兒姑娘就先回去吧。”
蘇可來之前看三太太誌在必得的樣子,就知道四太太是拿不出東西來還的,所以得了話就不想多待了,屈膝福了福,起身退出了屋。隻是剛下廊廡,瑩姨娘就追了出來,手臂頗為自然地勾住了蘇可的胳膊,一路要送她出院子的樣子。
蘇可頓住了步子,抬眼撞上瑩姨娘的視線,心思無兩。她欠身將胳膊抽了回來,彎著笑,卻盡量不動口型地說:“這院裏自有三太太那邊的人,讓她們瞧見了,我就不能獨善其身了。”
瑩姨娘其實就在等最後四個字,等到了,心就放下了。
“那就不為難姑娘了。”瑩姨娘筆直地站好,眼珠不動聲色地左右掃了掃,聲如蚊訥問道:“老夫人怎麽突然要用紅參了,姑娘可知道是做什麽用?”
蘇可瞬間想起了無雙。果然這其中的彎彎繞繞隻有當事人才能懂。無雙若有似無地說了一句,不過是想借她將話帶給誰。她聽不懂,不代表別人聽不懂。假托他人之手,不是顧及雙方臉麵,就是不好開口。
一根紅參牽扯了三方,蘇可倒真心好奇起來。
“四太太和三太太不睦,怎麽會找三太太借東西呢?”蘇可賣了個關子。
瑩姨娘靜靜打量蘇可,視線轉了幾個來回,心思也跟著轉了幾轉。她環視了一圈周圍,做出個閑聊的樣子來,“我們太太那脾氣,不到萬不得已會開口借東西嗎?兩個月前,這院裏的楊姨娘險些小產,太醫開藥要用人參,我們太太這裏恰好都用光了,又不敢耽擱,隻好去找三太太借公中的。三太太答應得好好的,即刻便派人將參送了來,可沒曾想竟是根嬰孩拳頭大小的紅參。我們太太不敢用,可三太太說全家上下就這一根了,不用也尋不到其他。這邊楊姨娘的孩子等著參保胎,派出去采買的人又遲遲不回,我們太太不得已隻能將紅參入了藥。本是打算過後托娘家四處去尋,卻兩個月也尋不到品相個頭一樣的紅參來。”
這兩年北境打仗,東北的參越來越少,就是有也都緊著宮裏使,外麵想尋一兩根好參的確不易。可要說這麽大的侯府一根人參都找不出來,蘇可不信。
四太太估計也不信,但三太太壓著不給,四太太也沒辦法。明知道用了紅參就是跳進了人家挖的陷阱,危機時刻也不得不往下跳。紅參是保住了孩子,但四太太卻補不上公中的這個窟窿了。
如今三太太終於等到老夫人要用紅參,她自然會把四太太搬出來,說當時人命關天,怎麽可能不借。老夫人不喜歡四太太,四太太就是有萬般理由,估計也說不過老夫人的偏心。到時老夫人要說教立規矩,隻會打壓得四太太在府裏更加的抬不起頭。
日子過成這樣,也是夠難熬的了。
不過老夫人既然讓蘇可來傳話,那就是已經知道紅參的下落,並且還有了對策。至於四房能不能領悟,就不幹蘇可的事了。
“我隻知道是方大學士的夫人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