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水軒,位於洛陽宮北宮,離玄武門重地僅僅隻有八十餘丈之距,單門獨戶,麵積並不算大,三十丈見方,也就隻是間偏殿而已,四周空曠無遮無攔,唯有南麵臨池處有著些稀疏的草木,隻是值此嚴冬時節,池塘早已凍成了厚實無比的冰坨子,草木凋零,實無半分景色可言,反倒有著股淒涼之森然,往日裏少有人至此,可自打高宗移駕此地後,不算太大的麗水軒已是整個皇宮裏戒備最森嚴之地,不止是外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地站滿了羽林軍衛士,內層更有著百餘宦官往來巡視,就算是隻蒼蠅,也斷然混將進去。
“太子殿下請留步,天後娘娘有旨,陛下龍體欠安,按醫囑,須得靜養,不可輕擾,還請太子殿下見諒則個!”
雖說李顯是太子,不是蒼蠅,可一樣沒法靠近麗水軒半步,這不,人才剛走到羽林軍官兵所在的外圍防線,立馬便有一名羽林軍郎將麵無表情地攔住了李顯的去路,話雖說得尚算客氣,可內裏卻是毫無商榷餘地的堅決。
“放肆,爾等安敢無禮若此!”
這一見那名羽林軍郎將竟敢攔李顯的去路,高邈可就火了,不等李顯有所表示,便已毫不客氣地喝罵了一嗓子。
李顯並沒有動怒,也沒有急著去製止高邈的發飆,而是不動聲色地瞟了那名郎將一眼,瞬間便感受到了那名郎將身上所迸發出來的血腥之氣,毫無疑問,隻要李顯敢強闖,這廝絕對敢玩真格的。
“嗯!”
盡管無懼於對方的武力,可李顯卻並不打算在此際與羽林軍發生不必要的衝突,這便一揚手,冷哼了一聲,止住了高邈的衝動,而後淡淡地一笑道:“有勞了。”話音一落,也沒理會那名郎將是何等表情,轉身便向玄武門方向行了去。
“哼!”
雖被李顯喝止了發飆,可高邈顯然餘怒未消,朝著那名郎將重重地哼了一聲之後,這才小跑著跟在了李顯的身後,卻是沒注意到那名郎將微縮的瞳孔裏已然滿是殺戮之氣機……
“參見殿下。”
東宮的書房中,狄仁傑與張柬之正默默地對坐著,這一見到李顯從外頭行了進來,趕忙盡皆站了起來,各自躬身行禮不迭。
“二位先生都請坐罷。”
李顯隨口吩咐了一聲,緩步走到上首的位置,一撩衣袍的下擺,端坐了下來。
“殿下,情形如何?”
盡管明知道李顯此去麗水軒多半難有甚結果,然則事關重大,該問個明白的事兒,張柬之卻是半點顧忌都沒有,直接便問了出來。
“嘿,果然是進不去了,看樣子本宮今晚還是得去上一趟。”
李顯此去本就隻是抱著萬一的希望去碰碰運氣的,原就知曉麗水軒沒那麽容易進,自不會有甚失望之感,隻是淡然地笑了笑,無所謂地應了一句道。
“殿下,微臣以為其中可能有詐,須得謹慎些方好。”
高宗的病情乃是下一步行動的關鍵之所在,而真能做到悄無聲息地潛入麗水軒的,也隻有李顯方才辦得到,這一點,張柬之自是清楚得很,隻是清楚歸清楚,擔心卻依舊是難免之事。
“無妨,本宮自有分寸。”
身為天下有數的宗師高手,李顯自是有著自信的資本,哪怕麗水軒如今已是龍潭虎穴,可李顯卻並不放在心上,一揮手,自信無比地回答道。
“殿下,一切當以安全為第一,若是事不可為,不妨再想其它辦法也好。”
眼瞅著李顯主意已定,張柬之自是不好再勸,也就隻能是說了句無甚營養的話,便算是默認了李顯夜探麗水軒的行動……
子時剛過,雪愈發大了起來,狂風怒嘯,鵝毛般的雪片四下橫掃,天地間白茫茫地混成了一體,伸手難見五指,偌大的皇城裏,一派死氣沉沉的漆黑,毫無疑問,在這等天氣裏,隻適合貓在被窩裏昏睡,然則麗水軒外的羽林軍官兵卻無一人擅離值守,崗哨林立,巡哨不絕,生生將麗水軒圍得個水泄不通。
果然不愧是強軍!
如此大的風雪,縱使是青鬆,怕也得被壓彎了腰,可這撥值守的羽林軍卻並無一絲一毫的懈怠,這令早已潛到了神龍殿頂的李顯也不禁為之歎服,當然了,歎服歸歎服,對於打算潛入麗水軒的李顯來說,卻無疑是件令人頭疼的事兒。
等,隻能等!
身披白色大褂的李顯在神龍殿頂已足足貓了有一刻鍾的時間了,盡管風雪很大,可以李顯的能耐,自是早就將麗水軒四周的布防情形都瞧了個透徹,隻是說到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軒中麽,卻是沒有十足的把握,不為別的,隻因布防的人顯然是個布陣高手,內外圍加起來足足有六層防線,絲絲入扣,就算李顯身手高絕天下,也無法做到不驚動崗哨而潛入其中,哪怕再心急,李顯也隻能是強耐著性子,默默地等著。
等待無疑是難熬的,盡管以李顯的身手,早就寒暑不侵了,風雪縱使再大,對李顯來說,卻也幾同於無,可心境卻是極難平得下來,一股子煩躁之意始終在胸中不停地跌宕起伏著,縱使如此,李顯也不曾動彈上一下,趴伏在冰冷的積雪上,雙眼銳利如刀般地凝視著三十餘丈遠處的一眾羽林軍衛士們,等待著換崗時間的到來。
好機會,就是現在!
這一撥站崗的羽林軍都是從遼東調來的邊軍,對苦寒的適應能力自是極強,隻是這個強,也是有限度的,當然不可能真強到在大雪裏站上一整夜,一個時辰一換崗自也就是必然之事了的,而李顯等待的就是這個短暫的換崗之混亂,就在一隊隊前來接崗的羽林軍官兵們從玄武門行來之際,李顯已一閃身,有若鬼魅般飄下了高高的神龍殿,借助著大雪的掩護,幾個閃身,已從因換崗而出現的陣勢破綻處溜到了麗水軒僻靜的一角,往牆邊一撲,有若壁虎般便竄上了殿頂,靈貓似地向後殿寢宮所在的位置竄了過去。
鼓上蚤的勾當,李顯確實不曾幹過,不過麽,手下卻不凡這方麵的人才,臨來前李顯可是好生惡補了一番,這會兒行動起來,雖說不免還是有些生疏之感,可仗著身手高絕,卻也不虞有差池之處,但見李顯身形隻幾個飄忽,人已落到了寢宮的頂上,但並沒有急著動手,而是俯下了身子,輕輕地扒開瓦麵上的積雪,而後將耳朵緊貼在了瓦麵上,凝神細聽了一陣,已然可以確定寢宮中有著不止一人的存在,很顯然,直接從瓦麵上進去,斷然無法做到不驚動房中之人。
該死的老賊婆!
盡管來前已做足了艱苦的思想準備,可李顯還是沒想到武後居然如今謹慎地在高宗的寢室裏安排了人手,盡管難以分辨內裏究竟有多少人,可光是感覺到的呼吸聲便有著六、七人之多,事情顯然有些棘手了。
不對,這應該是個圈套!
李顯皺著眉頭想了想之後,再次將耳朵貼到了瓦麵上,細細地分辨了下房中人等的呼吸頻率,立馬發現事情別有蹊蹺,不為別的,隻因這六、七人的呼吸盡皆悠長得很,顯然都是一流高手,如此一來,答案也就昭然若揭了,毫無疑問,這就是武後設下的圈套,要釣的大魚,除了李顯之外,再無旁人,真要是李顯就這麽冒失地闖進其中,一旦困住,一個刺殺帝駕的謀逆大罪也就自然而然地扣在了李顯的頭上。
怎麽辦?賭還是不賭?
明知道下頭是個圈套,李顯自是不願往內裏鑽了去,可問題是時間不等人——據越王府內線傳來的消息,越王府已開始行動了起來,最遲後日一早,李衝、李溫便要率兩千王府親衛趕赴唐州,留給李顯作最後決斷的時間最多也就隻有一天半而已,若是不能在此期間裏斷明高宗的病情,李顯當真就隻剩下發動“玄武門之變”一條路可走了,而這,一直都是李顯竭力避免的局麵,不到最後關頭,李顯是絕不願走上這麽條殺敵三千自傷八百的險路的。
必須賭!
李顯並未猶豫太久,哪怕明知內裏別有埋伏,他也不願放棄這最後的挽救大局之機會,但見其深吸了口大氣之後,一閃身,如靈貓般向西北角的一間偏房縱了過去,俯身瓦麵,細聽了一陣之後,斷定內裏並無人在,這便輕手輕腳地將瓦麵一片片地掀開,露出了個一尺半左右的黑洞,身形一閃,人已落在了橫梁之上,警覺地打量了下空落落的房間,而後回手將瓦麵再次輕輕地合了起來,腳尖輕輕一點,人已如大鳥般無聲無息地落在了房中。
嗯,有人來了!
偏房並不大,也就隻有兩丈見方,陳設更是簡單得很,除了一張木榻、幾個錦墩子之外,就隻有一張擺放了銅鏡的梳妝台,很顯然,這就是間宮女休息之處,李顯並未去細看個究竟,身形一閃已到了門前,剛要伸手去推開虛掩著的大門,突然間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手不由地便是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