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時已過,政事堂裏的議事還在繼續著,隻不過卻是一派的死寂,誰都沒再發言,一個個盡皆陰沉著臉,端坐著不動,就有若一尊尊木雕泥塑一般,很顯然,議事已成了僵局,兩派並立,誰也說服不了誰,該陳述的理由早已陳述過了,該吵的也都吵過了,而今就隻剩下無言的緘默,在這等情形下,自是沒有誰願意再挑起戰火,堂上的氣氛宛若凝固了似地,直叫人大氣都有些個喘不過來了。
“咳,咳。”
麵對著僵局,裴行儉心中實在是萬般的無奈,若是可能的話,他很想就這麽沉默到了底,可惜他不能,身為首輔,他必須督促政事堂拿出個條陳來,這是他逃避不了的責任,縱使再不情願,也隻能硬著頭皮來當這個出頭鳥了的,但見其假咳了兩聲,將諸宰輔的注意力盡皆吸引了過來,而後語調深沉地開口道:“諸公,此事陛下與天後娘娘皆有口諭,若不能議出個條陳來,怕是交待不過去的,而今既是各有所持,那便以票決之好了,不知諸公可有異議否?”
“附議!”
“可以!”
“這樣也好!”
……
郝處俊等人都知曉裴行儉雖始終不曾表過態,可實際上卻是李顯的堅定支持者,有著這麽關鍵的一票在,自無不同意此提議之理,這便紛紛出言附和了起來。
“某反對!事關朝局,豈能兒戲之!”
賈朝隱雖不算聰慧之輩,可卻又不傻,早就知曉裴行儉的心意之所在,隻消一票決,結果可就不妙了去,自是不肯如此辦了去,忙不迭地便出言反對道。
“賈大人若是以為票決不妥,那便拿出個替代之法來好了。”
郝處俊素來瞧賈朝隱不起,這一見其跳出來唱反調,立馬毫不客氣地將了其一軍。
“這……,老夫,啊,越王爺,您看此事當何如之?”
賈朝隱能耐有限得很,哪能找得出甚替代之方案,登時便被郝處俊噎得尷尬至極,不得不將求助的目光轉到了越王李貞的身上。
“唔,賈相所言也是有理,此事當得慎重啊,嗯,還是慎重些好。”
李貞自然是不想看到李顯監國的情形出現,可要他拿出個表決方案麽,卻也一樣沒轍可想,這便避重就輕地附和了賈朝隱一把。
“越王殿下所言甚是,此事確該慎重些才好,若是出了甚岔子,須不是耍的。”
李貞一開口,作為其心腹的高智周自然是緊緊跟上。
“這也不行,那也不妥,這還議個甚,哼!”
郝處俊年歲雖高,脾氣卻是不小,這一見越王那頭又在推三阻四,心頭的火氣可就按捺不住了,霍然而起,一甩大袖子,冷哼了一聲,便打算就此走了人。
“郝公,且慢!”
裴行儉身為首輔,負有主持政事堂大局之要責,自是不能坐視此番議事不歡而散,這一見郝處俊要走,自不免有些子急了,忙跟著站起了身來,緊趕著出言招呼道。
“郝公,不必動怒麽,議事本就是有話便說的罷,您說呢?”
政事堂裏票數不占優,賈朝隱自是巴不得這事議不下去,最好就此不歡而散的好,這一見郝處俊要走,緊趕著便陰不陰陽不陽地扯了一句,擺明了就是要進一步挑起郝處俊的火氣。
“是啊,是啊,賈相之言有理,有甚事都可以坐下來好好說麽。”
李貞的心思與賈朝隱並無甚不同,自是樂得見到郝處俊負氣而去,這便裝出一副老好人的樣子,似勸實諷地說了一句道。
“爾等……”
郝處俊可不是啥善茬子,盡管心中火氣正旺,可智商卻不會因此而降低了去,隻一聽便已明了了賈朝隱等人的險惡之用心,然則明了歸明了,心頭的火氣卻並不因之而消減,臉一沉,便打算給賈朝隱來上幾句狠的了。
“陛下駕到,天後娘娘駕到,太子殿下駕到!”
郝處俊若是真罵了人,賈朝隱等人臉麵上雖是會有些難看,可卻能借著此事將此番議事徹底攪黃了去,不消吵鬧,隻須學郝處俊先前的做派,來個拂袖而去便可令這議事無疾而終了的,這等用心自不可謂不險惡,可惜沒等郝處俊罵出聲來,就聽外頭喝道聲大起了,諸宰輔們一聽三尊大神同時駕到,哪還顧得上置氣,忙不迭地全都站了起來,胡亂地伸手去整身上的官袍,而後各自肅然而立,緊張萬分地等待著帝駕的到來。
“臣等叩見陛下,叩見皇後娘娘!”
諸宰輔方才剛整理完個人形象沒多會,高宗夫婦已由李顯陪著從堂外行了進來,諸宰輔見狀,自不敢怠慢了去,各自大禮參拜不迭。
“諸位愛卿都請起罷。”
高宗的精神麵貌顯然不錯,盡管麵色依舊蒼白,可臉上的笑容卻是分外的和煦,與武後並肩走到上首落了座之後,虛虛一抬手,叫了聲起。
“臣等多謝陛下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見到高宗的笑容如此之輕鬆,渾然不見了一個多時辰前那副怒火中燒的樣子,諸宰輔們的心裏頭可就全都活泛開了,隻是這當口上,自是誰也不敢失了禮數,盡皆規規矩矩地謝了恩,而後各自分左右側立於兩旁。
“諸位愛卿都辛苦了,來,都坐下罷,先用了膳,接著再議也不遲麽。”
高宗雖久不理政,可還是很在意下頭宰輔們對自己的態度的,此際見諸宰輔盡皆恭敬萬分,自是滿意得很,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長須,笑嗬嗬地出言吩咐了一句道。
“臣等謝陛下隆恩。”
諸宰輔都是常在宮中行走的主兒,往常也沒少被賜宴,隻是那些時候都不覺得有甚稀罕的,可此時卻是不同,畢竟有著樁事關國體的大事在,這宴麽,自然也就不是那麽好吃了的,一眾宰輔們各自心思雖不同,可在應對上,卻並無二致,全都緊趕著謝了恩,規規矩矩地落了座,表麵上看起來個個態度從容,可實際上,大家夥心裏頭此際都已是滾水沸騰了的。
“諸位愛卿,朕用不得酒,就不勸酒了,愛卿等自可隨意。”
禦膳房的菜肴大體上都是溫火罐蒸著的,以備帝王隨時之傳膳,料足色佳,隻是味道麽,其實也就一般般而已嗎,真談不上有甚好吃的,再說了,有著三尊大神在場,諸宰輔們哪敢真放開了用,加之又無歌舞助興,這膳用起來著實是沉悶得夠嗆,不說一眾宰輔們難受,便是高宗也有些個不甚自在,有心調節下氣氛,這便笑著開口吩咐道。
“陛下說的是,諸位愛卿隻管敞開了用好了,唔,隻是有酒無助興卻也不妥,顯兒向來有才,不若說些趣事兒佐佐酒如何?”
高宗話音剛落,也不等諸宰輔們出聲謝恩,武後已然笑著從旁插了一句道。
“母後有令,孩兒自當遵從,孩兒處還真有一笑話兒,或可供諸公一樂,話說有一生帶書童趕考,途中風吹帽落,書童曰:帽子落地(第)矣。生大怒道:安敢言落地,須得說及地!童赫然,拾帽於地,安諸生頂,以繩係牢,而後曰:如此,永不及地也!生遂昏無地!”
武後話一說完,滿堂宰輔們全都傻了眼,不為別的,隻因講笑話佐酒那是優伶的活計,萬不該由太子來幹,當然了,這等場合之下,並無優伶在,由太子來奉承上一番,於理上倒也說得通,可若是太子不應的話,那樂子可就大了去了,然則出乎諸宰輔們之意料的是李顯居然沒有推辭,笑嗬嗬地張口便說了折笑話。
“哈哈哈……”
太子說了笑話,不管好笑不好笑,諸宰輔們都得跟著樂嗬上一番,一時間滿廳堂裏全都是轟然之笑聲,壓抑的氣氛自是就此消散了去,當然了,諸宰輔們口中是笑著,可心裏頭卻是飛快地盤算了開來,都在評估著這對素來不和的母子間究竟是達成了怎樣的協議。
“嗯,顯兒這笑話說得當真有趣,娘倒是好久不曾如此暢快一笑了,當賞!”
諸宰輔們轟然大笑不已,武後也跟著樂嗬了一番,當然了,她是斷不可能真笑得個前俯後仰的,也就是用衣袖遮著臉,抽動了幾下嘴角,就算是樂了一回了,卜一放下了袖子,便毫不吝嗇地說了要賞,隻是賞甚卻是沒個明指。
“能博母後一笑,便是兒臣的榮幸了,實不敢再受恩賞,若是母後不棄,兒臣還有一折笑話可供一樂的,話說……”
武後話音一落,李顯便又湊趣地接著說了折笑話,照例又是惹來了滿堂的大笑聲,隻不過這一回的笑聲裏卻是多了幾分的輕快之意,不為別的,隻因諸宰輔們都已從母子倆這一唱一和的對飆感情戲裏看出了蹊蹺來,無外乎是在暗示大家夥議事之方向,那便是維持現狀比啥都好,這可是解了諸宰輔們的燃眉之急了,不趕緊跟著樂乎上一把,又更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