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有爾這般與聖上說話的麽,嗯?”
武後這一年來過得極其不順心,每每在李顯手下吃暗虧,早已將李顯列為了必須徹底毀滅的頭號目標,此番為了能一舉將李顯扳倒,不得不與李貞這隻老狐狸聯手,付出的代價可謂是極大,自是不想看到李顯有絲毫翻盤的機會,也不待高宗有所表示,她便已是毫不客氣地出言嗬斥了起來。
“母後息怒,兒臣有話要說。”
武後的威儀赫赫,她這麽一冷聲斷喝,別說下頭的宰輔們心驚不已,便是高宗的臉色也起了變化,然則李顯卻是渾然不在意,從容地一躬身,淡定地回了一句道。
“說?爾還有甚好說的,妄虧聖上如此信賴於爾,將春耕這等要事慎重相托,可爾都做了些甚,逼死人命,擾民無度,不自認罪,還欲希圖狡辯,當真以為國法是虛設的不成?”
打蛇就得打死,若不然必將遭蛇咬,這個道理武後自是清楚得很,她壓根兒就沒打算給李顯留下辯解的餘地,劈頭蓋臉地便是一通子嗬斥,那凶戾的樣子簡直有若潑婦罵街一般,登時便令一眾宰輔們全都看得心驚肉跳不已。
“母後教訓得是,孩兒並不敢無禮非法,然,春耕大事乃國之根基,事無大小,皆要緊事也,自當慎之再慎,這查案人選確是輕忽不得,高相年高德昭不假,惜乎已是八十高齡,任此重務,兒臣以為不妥,還望父皇明鑒。”
李顯並未將武後的發飆放在心上,態度從容地解釋了一番。
“顯兒之言倒也有理,唔,那依顯兒所見,此事該由何人掌總為宜?”
高宗雖有心讓武後與李顯去爭鬥個不休,但卻又不想看到母子倆當庭激辯不已,這一見武後臉色陰沉地又要發作,忙從旁插了一句道。
“父皇,此案關係重大,非能臣不足以任之,兒臣舉薦裴行儉擔綱,以狄仁傑副之,必可查明真相,兒臣懇請父皇恩準。”
此案關係實在太大了些,萬一要是不能查出背後的真相,不僅自去歲以來的所有努力都將化為泡影,更會因此而動搖到李顯立足朝堂的根基,自是一點都大意不得,李顯早在來前便已想明了應對的關鍵,此時聽得高宗見問,立馬便緊趕著按與張柬之商量好的答案回答道。
“荒謬,那狄仁傑身為司農卿,本已涉案其中,卻又自任審官,所得結果又有甚公正可言,爾提此議是何居心,嗯?”
武後此番是鐵了心要李顯好看的,自不願給李顯留下絲毫反擊的可能,隻是對於裴行儉這個首輔頗有忌憚,不好當麵說三道四,但卻絕不肯同意狄仁傑這個東宮死黨參與其中,也不等高宗發話,便已是氣咻咻地喝斥道。
“母後何出此言,所有春耕專使皆是兒臣所派,若真有差池,那也是兒臣一人之責,更遑論而今不過是五州刺史一麵之詞耳,孰是孰非尚難說得很,卻又與狄司農何幹耶?
別人怕武後心狠手辣,可李顯卻是並不放在心上,在他看來,真要是不行的話,那就來上一場“玄武門之變”,也無甚不可以的,哪怕善後事宜再煩難,李顯也絕不會有甚束手就擒的弱智表現,自是無懼於武後的囂張與跋扈,這便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
“狂悖,事實俱在,不思悔過,兀自亢辨不休,爾欲何為,嗯?”
武後個性素來剛強,早年間實力不強時,還能隱忍待變,可如此多年的臨朝下來,氣性早已是大得緊了,哪容得旁人與其爭辯個不休,此時一聽李顯如此強頂,火氣“噌”地便狂湧了上來,麵色鐵青地一拍龍案,高聲訓斥道。
“母後此言請恕兒臣不敢苟同,光憑這五州刺史一麵之詞,豈可言為事實,若需要,找數十州縣出來大唱春耕事宜之讚歌又豈是難事哉!”
一見武後發飆,李顯也斷不肯示弱了去,冷著聲便再次強頂了一句道。
“你……”
武後連番發作都拿李顯不下,臉色都氣得青白了起來,雙眼一瞪,便要怒叱李顯一番。
“夠了!”
眼瞅著母子倆就要當庭放對,高宗的麵子可就掛不住了,臉色鐵青地斷喝了一嗓子。
“父皇息怒,兒臣失禮了。”
“陛下息怒,您的龍體要緊。”
一見到高宗發飆,母子倆自是不敢再接著爭吵不休,各自出言告罪道。
“爾等,爾等……,唉,罷了,此事朕意已決,就由裴行儉為主,高智周、狄仁傑副之,限時兩月,務必查明真相!”
麵對著這一對都很強勢的母子,高宗頭疼之餘,卻又有些個無可奈何,實在是不想夾在二者中間活受罪,苦惱地搖了搖,匆匆丟下了句交待,也不給諸般人等再開口的機會,起身便轉回後殿去了。
“哼!”
高宗這麽一離開,這事情自然也就議不下去了,武後縱使心中再惱火,卻也一樣無計可施,隻能是怒視了李顯一眼,冷哼了一聲,一拂袖,也跟著轉進了後殿之中,一眾人等見狀,也別無它話可說,各自退出了大殿,一場激辯就這麽戛然而止了……
“殿下回來了。”
“參見殿下!”
……
東宮書房中,張柬之、狄仁傑等人正自低聲地議著事,突聞一陣腳步聲響起,盡皆抬起了頭來,一見從屏風後頭轉出來的人是李顯,自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各自起身見禮不迭。
“都坐罷。”
李顯的心情顯然很不好,盡管麵色淡定從容,可眼神裏卻有著層隱隱的陰霾在流轉,麵對著眾人的行禮,李顯也無甚太多的客套,大步走到上首的幾子後頭端坐了下來,一壓手,聲線平淡地吩咐了一聲。
“謝殿下!”
一眾人等見李顯神情有異,自不免皆有些緊張,可也不敢多問,齊齊遜謝了一聲,各自落了座。
“諸公,今日母後相召,為的便是莊掌總所言諸般事宜……”李顯環視了一下眾人,將宣政殿上所發生的事詳詳細細地描述了一番,末了,微皺著眉頭道:“此番母後與越王聯手,是必欲置本宮於死地,而今唯有查明真相,方可破除此劫難,不知諸公可有甚計較否?”
“稟殿下,微臣以為此事的關鍵當在潞州,若能從此處突破,諸事當可遂定矣!”
張柬之個性剛直,每逢議事,總是第一個開口,此番自也不例外,李顯話音剛落,他便已是率先出言建議道。
“嗯,諸州中唯有潞州自言出了命案,若能揭破此謊言,其餘諸州皆不足為慮也,隻是本宮與韓王素無交情,欲在其轄地翻盤,恐非易事,不知狄公對此可有信心否?”
對於張柬之所言,李顯自是別無異議,然則心中卻不是很有底,畢竟李元嘉輩分極高,乃是高祖之幼子,難以用強,加之潞州一帶的“鳴鏑”分舵實力又不甚強,真要想啃下這麽塊硬骨頭,難度實在是太高了些。
“微臣自當盡力而為之!”
這場五州刺史彈劾案來得極凶,若是度不過去的話,東宮一係必遭重創,覆巢之下,又豈有完卵,這個道理狄仁傑自是心中有數得很,明知道此去凶吉難料,可為了大局著想,狄仁傑也隻能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的。
“好,有狄公出麵,此案破之當是不難,這樣罷,本宮將李耀東、葉勝等人盡皆交與狄公指揮,另,莊掌總,本宮令爾從‘鳴鏑’調撥一眾好手歸狄公差遣,務求一舉突破此案!”
李顯對狄仁傑的斷案之能還是極為信賴的,此時見狄仁傑願往,自是安心了不少,這便緊趕著下了令。
“諾!”
“微臣遵命。”
李顯既已下了令,狄仁傑與莊永二人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各自躬身應諾不迭。
“嗯,韓王素來好書畫,本宮處倒也收集了些張旭、王羲之的墨寶,回頭便讓高邈送到狄公府上,就算投其所好罷了,另,莊掌總即刻安排李耀東、葉勝二人拿著本宮的手諭趕往潞州,務必保得王方明之性命,如遇阻礙,可便宜行事,縱使過激也自無妨,一切自有本宮頂著!”
李顯想了想,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這便又補充了兩點。
“諾,屬下這就去安排。”
事情緊急,莊永自是不敢多加耽擱,這便起了身,打算趕緊去安排諸般事宜。
“嗯,狄公,此番裴行儉乃是主審官,本宮此時不宜露麵,就由爾前去,表明了本宮的意思,務必拿下潞州審案之權限。”
李顯揮了下手,示意莊永自行退下,而後側頭望向了狄仁傑,斟酌了片刻之後,這才斬釘截鐵地下了令。
“諾,微臣遵命!”
狄仁傑雖深感潞州一案不好審,可也知曉在此事上已是毫無退路可言,自不敢稍有耽擱,緊趕著應了一聲,就此匆匆退出了書房,自去尋裴行儉要權不提。
“殿下,莫忘了幽州尚有股力量可用。”
狄、莊二人去後,沉默了良久的張柬之突然出言提點了一句道。
“幽州?啊,對了,嗬嗬,先生不說,本宮都險些忘了,好,事不宜遲,本宮這就修書一封!”
一聽張柬之如此說法,李顯先是一愣,緊接著很快便醒過了神來,欣喜地一擊掌,欣慰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