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鳳二年十月初三,帝下詔為波斯複國一事出河西軍兩萬,由河西副都督林成斌為帥,蕭三郎副之,令太子李顯總攬出征事宜;十月初五,帝下詔歸京,太子並群臣從之,留洛陽府尹駱賓王為東都留守,十月二十八日,帝進大明宮,後隨之,獨留太子於皇城,由是,政分兩端,出自東宮為諭令,出自大明宮為懿令,音雖相近,意卻大不相同,好在雙方似乎都保持著一定的克製,交叉令諭之事甚少發生,大體上來說,李顯關注的是各州的農、林之事,而武後則矚目於各州的財稅、刑罰諸般事宜,彼此間保持著種默契的對峙之格局,帝心遂安,不再關注朝局,一心隻在大明宮中將養病弱之龍體。
兩強對峙的政治格局下,和平從來都不會是主旋律,爭鬥方是根本之核心,朝局方才平靜沒多久,儀鳳三年的正月方過,侍禦史李適便一本將中書令李敬玄給參了,罪名是縱子為惡,橫行鄉裏,後聞之怒,召李敬玄入大明宮責問,李敬玄呐呐不能言,後怒,貶其為虞州刺史,著有司收押其為惡之諸子,中書令之職遂缺,後陰令賈朝隱等人上本,薦刑部尚書武承嗣為之,消息傳出,李顯震怒,急招張柬之、狄仁傑二心腹重臣入東宮商議對策。
“都說說罷,此事當何如之?”
李顯很惱火,還不是一般的惱火,在他看來,武承嗣不過豬狗一般的東西,居然也妄想入主中書省,這簡直就是個天大的笑話,別說任中書令了,便是他如今所擔當的刑部尚書都是靠裙帶關係爬上去的,壓根兒就是餐位素食,除了拍武後的馬屁之外,屁的本事都沒有,真要是讓他當上了宰輔,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當然了,這還不是主要原因,更深層次的緣由在於如今政事堂的形勢極為的微妙,李顯實不敢掉以輕心。
政事堂現有的七大宰相中,越王李貞就不消說了,那絕對是個梟雄之輩,斷不是李顯能指使得動的,不可能指望再像上抓住其把柄,而賈朝隱則是武後一黨的鐵杆中堅,再算上日漸倒向武後一邊的薛元超,剩下的裴行儉、戴誌德、郝處俊、裴炎這四人與李顯關係倒是都不錯,可問題是這四人無一是李顯的嫡係心腹,也不是李顯能輕易指使得了的,若是真讓武承嗣上了位,那後果怕是不堪得緊了些,出自李顯之手的諭令再要想順利通過,怕是沒了可能,故此,無論從哪一方麵來說,李顯都絕對不會同意讓武承嗣入政事堂任事,更別說讓其擔當專管擬詔的中書令一職了的。
“殿下莫急,依某看來,此事尚不到定論之時,除我等各自努力外,關鍵還在兩人身上,其一麽,便是陛下之心意,至於其二,則是在郝相之態度,若是郝侍中能封回娘娘的懿旨,此事尚大有可為之處。”
形勢雖嚴峻非常,可張柬之卻並急躁,手捋著胸前的長須,慢條斯理地分析了一番,指出了應對的關鍵之所在。
“孟將(張柬之的字)兄所言甚是,關鍵的關鍵還在郝侍中肯出麵封回懿旨,若不然,事情恐將棘手矣。”
狄仁傑同樣看出了事情的關鍵處,隻是他並沒有搶著回話,而是等張柬之說完了之後,方才著重地點了一句道。
“嗯,本宮亦作如此想,隻是郝相素性耿直,非輕易可以交道者,本宮固然會去一試,卻乏十足之把握,至於父皇那頭麽,現如今本宮便是要見其一麵都難,不到最後關頭,本宮暫時不想將此事捅將上去,而今之計,本宮以為還是該著落在自身努力上,唔,這麽說罷,本宮打算推出狄公為人選,與之打擂台,不知狄公可敢為否?”
李顯本就擅謀,狄、張二人能想得到的,他自然也能,不過麽,對此,李顯卻是另有看法,並不以為如此行了去,便可確保無虞,這便另辟蹊徑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唔,如此確也使得,懷英老弟資曆是夠了,能力也不差,任宰輔倒也可行,至不濟也能將水攪渾了去,大明宮那頭也未見得一準能占到便宜!”
李顯此舉擺明了是要與武後打擂台,風險自是有的,然則在張柬之看來,卻也大不到哪去,這便捋了捋胸前的長須,率先出言讚同道。
“多謝殿下抬愛,若出私心,微臣自是樂於從命,然,此時尚未到微臣入政事堂之時機,強自為之,恐遭聖忌,反倒不美,不過,微臣倒是有一人選,或可抑製大明宮之野心。”
宰輔之位乃朝臣所能升至的最高地位,但凡為臣者,沒誰不想爬將上去的,狄仁傑自也不例外,然則他並未被此從天而降的巨大餡餅砸暈了頭腦,而是語出誠懇地解說了一番,委婉而又堅決地拒絕了李顯的提議。
“哦?狄公有何人要薦麽?且說來與本宮聽聽。”
李顯之所以抬出狄仁傑去競爭中書令一職,自是有著幾分的把握在,盡管不算太高,可若是運作得當的話,還是有著一定的希望的,倘若狄仁傑真能入主中書省,對李顯的幫助之大,自是不消說了的,隻是狄仁傑既是不願,李顯自也不好強求,這便眉頭微微一皺,疑惑地追問了一句道。
“殿下,此人如何?”
狄仁傑並沒有將所薦之人的名諱道將出來,而是蘸了下麵前茶碗裏的茶水,手伸得筆直,在李顯的麵前寫上了個人名。
“好計!此策可行!”
張柬之不愧是智謀之輩,隻掃了眼人名,立馬猜透了狄仁傑此議背後的涵義之所在,不等李顯表態,他便已是擊節叫好了起來。
“唔,也罷,就算便宜了那廝好了,本宮這就辦了去,其餘諸事就煩勞二位先生多多費心了。”
正所謂響鼓不用重錘,盡管狄、張二人都不曾將整體計劃說出,李顯卻已徹底了然於心,但卻並未立刻表態,而是在心中將各種應對之策細細地比較了一番之後,這才有些不甚情願地點了頭,丟下了句交待,便即起了身,自行擺駕出宮去了……
武後謀求中書令一職之事盡管尚未在明麵上展開,可消息靈通之輩卻是大多已然知曉,事關朝堂格局之驟變,關心的自不僅有東宮一方,越王李貞同樣對此頭疼萬分,不為別的,隻因真要是武承嗣再入了政事堂,武後那頭便已能握有三票,李貞的重要性無疑便要遭到徹底地削弱,至少是不可能再像往日那般以超然的態度麵對武後與李顯之間的爭奪,而這,顯然不是李貞樂意見到的局麵,故此,一得到消息,他連輪值的政事堂的差使都顧不上,請了個病假,便即匆匆趕回了自家王府,將陳無霜與裴守德兩位心腹急招了來,緊趕著便議上了。
“……,消息便是這般,都說說罷,此事孤該如何自處?”
李貞在外人眼中,永遠是穩若泰山一般的形象,可在陳、裴兩位心腹麵前,他卻是懶得偽裝,氣色黯然地將所得之消息複述了一番之後,便即陰沉著臉問了一句道。
“王爺明鑒,小婿以為武承嗣其人無論德才與資曆,皆非中書令之佳選,東宮那頭對此必有反彈,我等暗中推波助瀾一番,叫此事黃了去也不是不可能。”
陳、裴二人一聽消息如此,自是皆暗感心驚,彼此對視了一眼之後,由裴守德率先開了口。
“若真如此簡單就好了,此策孤不是沒想過,惜乎難成,而今大明宮中那位既有臨朝之權,又有著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勢,手下也不乏搖旗呐喊之輩,真要強行為之,東宮那頭怕也難有大作為可言,此議不妥!”
裴守德的策略隻能說是中規中矩,實在無甚出奇之處可言,李貞對此早有謀算,自是不以為能行得通。
“王爺所慮甚是,此事的關鍵不在東宮如何使力上,而在陛下的心意如何上,依陳某看來,而今之平衡朝局方是陛下所樂見之局麵,輕易不會更改之,是故,陛下之本心是斷不肯見武承嗣上位的,隻是如今內外消息隔絕,一旦木已成舟,陛下便是不認也得認了,而這,便是娘娘所謀算之勝道也,欲要破之,須得從兩方麵著手,一是在政事堂上阻止此懿旨之通過,此節郝侍中方是關鍵之所在,若能得其助力,事可成一半矣,至於另一半麽,那得看太子殿下能否及時將消息傳至陛下處了,若是太子那頭有誠意,王爺與其合作一番倒也不是不可。”
陳無霜的智算顯然在裴守德之上,這一開口,便將整件事情分析得透徹無比,更明確地提出了與東宮聯手抵/製之主張。
“誠意?唔,先生之意是……”
隻要能保住自己的超然地位不動搖,李貞自是不介意與李顯再度聯把手的,這也正是他先前於路上考慮過的方略之一,隻是對於陳無霜所言的“誠意”,一時間還有些懵懂,一愣之下,話便不由自主地問了出來。
“此事……”
陳無霜敢如此說法,自是早已有了定策,正欲解說一番之際,卻見王府總管從屏風處探出了頭來,立馬便頓住了口。
“何事?”
李貞正等著陳無霜解惑呢,這一見王府總管突然闖了進來,臉色立馬便不好相看了起來,也不待其開口,便已是不耐地喝斥了一嗓子。
“稟王爺,太子殿下大駕已至府門外,請王爺明示。”
一見李貞麵色不對,王府總管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趕忙出言稟報道。
“嗯?”
李貞壓根兒就沒想到李顯會在這等敏感時刻來自個兒的府上,聞言不由地便是一愣,好一陣子都反應不過來,雙眼裏滿是狐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