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奏娘娘,微臣蒙陛下、娘娘隆恩,得以主掌鴻臚寺之職,向不敢有所輕忽,兢業以為之,今有一事非臣所能決斷者,特奏請娘娘聖裁,茲有波斯一國,素與我大唐交好,歲歲朝貢不止,今惜被大食惡國所滅,其國主卑路斯幾番複國不成,以致流亡我大唐,客死他鄉,臨死上本,請求我大唐為之助,不得,遂含恨而終,其況也悲矣,其情也憐哉,今,其子泥涅師再次動本,交予微臣處,求微臣代為上奏天聽,臣不敢擅專,懇請娘娘聖裁!”
元萬頃素有辯才,演技又高,一番話道將下來,倒也頗盡煽動之能事,說道激情處,更微帶哽咽之聲,宛若真被波斯王複國之艱辛所感一般。
“嗡……”
波斯國一事上,高宗早就有了決斷,那便是置之不理,這一點雖不曾明確表態,可朝臣們心中都是有數的,此時見元萬頃將這本已是定了論的事兒正兒八經地搬到朝堂上來議,登時全都騷動了起來。
“眾卿家,波斯一國素睦我大唐,今既被滅,我大唐自不能坐視不理,諸公對此可有甚見教麽?不妨都議議罷。”
武後顯然很是滿意群臣們的反應,隻因這意味著此番突擊的保密工作沒有白費,故此,武後並沒有急著開口,而是任由朝臣們亂議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武後不開口則已,這一開了口,便是帶著明顯的傾向,重點便在那個“不能坐視不理”上,毫無疑問,武後這是打算在此事上做文章了,諸臣工們為之愕然之餘,也不禁起了疑心,亂議之聲不單沒有消減,反倒是更響了幾分。
“啟稟娘娘,微臣以為大食者,惡國也,征伐成性,滅國無數,殺人盈野,蠻荒不可以道理計,波斯,我大唐乃我大唐之友邦,滅其國,實犯我大唐赫赫之天威也,萬無可恕,昔日西漢名將陳湯曾有言曰:‘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今我大唐之威遠在前漢之上,氣概又豈不如之,故,臣以為當戰而勝之,方顯我大唐之強盛無雙!”
武後話音一落,賈朝隱便即站了出來,慷慨激昂地表了態,極之明確地發出了征戰的宣言。
“娘娘明鑒,微臣以為賈相所言甚是,我大唐之強遠非前漢所能及,前漢能有之壯舉,我大唐又豈能讓古人專美於前,當戰!”
“娘娘,微臣以為賈相所言甚是,我大唐赫赫之威名豈容蠻荒小國褻瀆哉,戰而能勝之事,胡不為之!”
“娘娘,微臣附議,此戰勢在必行!”
有了賈朝隱這個帶頭者,後頭武承嗣等武後一黨自是紛紛出列附和不已,一時間大殿上戰聲四起,群情激奮之下,還真有股子掃滅八方、氣吞六合之豪情在蕩漾不已。
武後一黨個個呼戰不休,一眾老臣們不由地盡皆皺起了眉頭,都覺得此事殊為不妥,隻是見武後頗有嘉許之意,群臣們自不免有些顧忌在心,一時間都不敢輕易出麵表態,朝議竟有了一邊倒之趨勢。
“臣反對!娘娘明鑒,陛下對此事早有明斷,波斯離我大唐萬裏之遙,出的兵少,難以成事,出得兵多,則後勤輜重難以籌謀,且強弩之末難穿縞素,悍然興兵,非戰之道也,當慎之!”
旁人礙於武後之威勢,不敢輕易表態,可新任洛陽府尹駱賓王卻是毫不在意,當即便從文官隊列裏搶了出來,高聲進諫道。
“啟稟娘娘,微臣也以為此事須得慎重,兵者,國之大事也,死生之道,不可不慎,驟然興兵萬裏,倘若有失,其患不小,還須從長計議才是。”
駱賓王話音一落,新任司農卿狄仁傑也站了出來,同樣是反對進兵波斯的意思,隻是話卻說得比駱賓王委婉了許多。
“娘娘明鑒,我大唐雖強盛,奈何大災方過,民心尚難稱安穩,實非是用兵之時,須得慎重方可。”
“啟稟娘娘,陛下對此事早有定奪,妄言戰者,逆也!”
“娘娘,微臣以為駱府尹所言甚是,非不戰,實不能耳!”
……
駱、狄二人一出麵,東宮一係的朝臣們自是不甘落後,紛紛站了出來,各表意見,皆是反戰之言,人數雖不及後黨那般人多勢眾,可聲勢一樣不小,至此,先前蒙在鼓裏的朝臣算是看明白了,敢情這戰與不戰竟然又成了東宮一係與後黨們鬥法的戰場,原本還想著表明自個兒態度的朝臣們自是全都退縮了,隻因誰也不想卷入這麽場母子惡鬥中去。
“眾卿家所言皆有理,本宮自會詳加斟酌,顯兒!”
一見到東宮一係的官員們反應如此之快捷,動作又是如此之整齊劃一,武後又怎會不知東宮那頭一準已是事先得到了消息的,心中難免有些癢怒,隻是在這等場合之下,卻又不好發作出來,這便一壓手,止住了群臣們的爭辯,以不置可否地語調說了一句,一頓之後,突地點了李顯的名。
“兒臣在!”
李顯早就料到武後會將矛頭直接對準自己,但卻並不放在心上,這一聽武後點了名,立馬起了身,甚是恭敬地躬身應答道。
“爾素有善戰之名,經略河西不過數載,便已平滅吐蕃,揚我大唐之國威,實古來罕見之才也,若是由爾統軍,複波斯之國當非難事,不知顯兒可願為娘分憂否?”
武後生性果決,眼瞅著突襲已然失敗,索性不再去玩那些虛的,很是嘉許了李顯幾句之後,話鋒一轉,已是毫不掩飾地逼迫起李顯來。
嗬,老賊婆用心還真有夠狠毒的!
李顯多精明的個人,之一聽便已知曉了武後如此問法背後的用意何在——說不能,那就是不肯為武後分憂,乃不孝也,說能,那武後自不會有絲毫的含糊,直接便可下了旨意,一腳將李顯踢出了朝局,真等到李顯凱旋歸來,這朝堂怕早已是武後的一言堂了,就算李顯再有能耐,怕也難翻了天去。
“母後過譽了,孩兒實當不起如此之美譽,至於戰與不戰,兒臣殊無意見,一切以父皇旨意為準。”
李顯又不傻,明知道武後在挖坑,又豈肯往裏頭跳了去,這般先是謙虛了一句,接著便將高宗抬了出來,堂而皇之地當成了擋箭牌。
“顯兒是怕了,還是不願為娘分憂呢,嗯?”
武後原先的計劃乃是打算趁李顯無備,以大勢來強行通過朝議,待得諸事遂定之後,再去通稟高宗,以既成事實來令高宗無法幹預此事,可一見東宮一方的做派,她便已知此事再無法按預定的步驟走將下去了,既如此,武後也就懶得再去尋甚子遮羞布,幹脆拿出臨朝皇後的權威硬壓,隻要李顯應對上稍有閃失,武後便可因勢利導,給李顯來上個狠的。
“母後言重了,孩兒當年領三千軍縱橫吐穀渾,笑對吐蕃數十萬兵馬之圍困,是時尤未言怕,況乎區區一大食哉,似此朝食,滅之何難,何須兒臣出手,但消一大將領兵前去,便足以蕩平之,然,父皇有言在先,兒臣不敢違也,若得父皇明詔,兒臣自可為之籌謀,區區此心,還請母後明鑒。”
李顯壓根兒就不在意武後的高壓姿態,也不因此而動氣,隻是作出一派擺事實講道理的樣子,不緊不慢地地應答了一句道。
“嗡……”
李顯的話說得雖是平淡,可內裏的意味卻並不簡單,那是在說武後不過是受高宗之托臨朝罷了,並不是真的皇帝,自然也就無權決定軍國之大事,他李顯斷不會將其之言當成聖旨,一切還得高宗出麵說了才能作數,至於武後的話麽,對李顯來說,沒有任何的約束之力,這等話語一出,原本已然靜下來的朝臣們登時又起了不小的騷動。
李顯句句不離高宗原意,擺明了就是不肯奉武後之旨意行事,這等態度登時便噎得武後難受至極,偏生還發作不得,隻因李顯所言皆正理,意味雖不佳,可從字麵上卻挑不出甚毛病來,武後心裏頭縱使再惱火,卻也發作不得,眼瞅著事情要就此鬧僵,武後自是不肯甘休,這便飛快地給最有辯才的李適使了個眼神。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陛下並未言不戰,隻是說須假以時日再定罷了,而今卑路斯已喪,其子與國中聯係漸少,再行拖延,恐於複國大計不利,坐視波斯滅國,我大唐顏麵何在?今殿下有能為而不願展,於心何忍乎?”
李適的辯才之名著實非虛,盡管心下並無相關之準備,可一接到武後的眼神,立馬便跳了出來,一張口便是大義凜然,站在道德的高緯度上,對李顯的避戰橫加指責。
“李禦史所言甚是,當今天下,論帥才者,無過於太子殿下也,若得太子殿下親自統軍,何愁大事不成哉?”
“太子殿下英武過人,提一旅之師便可橫掃吐穀渾,殺得數十萬吐蕃大軍聞風喪膽,今若是率部遠征,必可確保無虞,陛下聞之,當無不準之理也!”
……
李適一帶頭,武後一黨們自是紛紛跟上,諛辭亂飛橫舞,竟是打算就此將李顯捧殺了去,用心著實不可謂不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