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這個,當不致於罷,朕,朕……”
高宗原本是滿懷期望的,可沒想到繞來繞去,依舊還是個賜死之結果,一時間竟不知說啥才好了,實際上,也就是其弱懦的性子使然,若是換個皇帝,要想赦免自己犯了罪的兒子,不過就是一句話罷了,哪怕是法外開恩,也不算甚難事,偏生高宗性子弱,又擔心著武後鬧家務,愣是不敢將這麽句簡單的話說出口來,隻是一味地在那兒猶豫再猶豫,當真是可憐到了極點。
“陛下,賢兒自幼聰慧,又善詩書,臣妾愛之深矣,管教便少了去,未能矯正其偏激之個性,以致有今日之悲,皆臣妾之過也,嗚呼,白發人送黑發人,自古之大悲也,臣妾此際心如刀絞,奈何家國素來無法兩全,臣妾實不敢因私情而罔顧了國法,唯忍痛而割愛,他日賢兒要怪,就怪妾身一人罷。”
高宗這麽一猶豫,大局顯然已是再難有甚改觀之處,然則武後卻兀自不肯放鬆了去,這便抬起衣袖,抹了把強擠出來的眼淚,紅著雙眼,悲切無比地望著高宗,哀哀切切地自請起了罪來。
“這,這……,唉,這皆是命啊,又怎能怨得媚娘,朕的兒啊,嗚嗚……”
高宗終究是個懼內的主兒,原本尚想著為李賢再多做些努力,可一聽武後如此說法,卻是真沒膽子再往下鬧騰了,萬般無奈地首肯了武後的決斷,隻是內心裏的悲卻是怎麽也止不住,話隻說到半截子,便已是老淚縱橫地嚎啕了起來。
“陛下,還請節哀,您的龍體要緊啊,您若是病倒了,叫臣妾又該如何是好,陛下,朝臣們還有正事要奏,臣妾懇請陛下節哀。”
武後演技高明得緊,唱完了白臉,這會兒又唱起了紅臉,左右好壞人都她自個兒一肩挑了去,那溫婉的語調,哀婉的表情,無一不透著真性情,當真令人拍案叫絕不已。
“朕,朕,唉……”
高宗雖兀自難過不已,可畢竟不是昏庸之主,被武後這麽一打岔,猛然醒起此際尚在朝議之中,無奈之下,也隻得伸出大袖子,胡亂地抹了把眼淚,搖了搖頭,發出了聲幽怨至極的歎息。
“糧倉遇襲一案便以武尚書所奏照準執行,諸公可還有甚異議否?”
這一見高宗已然不哭了,武後心情自是微鬆,可也沒再多勸,而是緊趕著便下了懿旨,將此案徹底蓋棺定了論。
“陛下聖明,娘娘聖明,臣等別無異議!”
事情都已到了這個份上,再說甚旁的話都已是毫無意義,諸般朝臣們自是不會再在此時跳出來胡謅,隻能是各自躬身稱頌不已。
唉,可憐的老六,終究還是沒躲能過這一劫!望著默默傷神的高宗與滿臉煞氣的武後,李顯的心中難免感慨萬千,於李賢的將死,心下愧疚之意油然而起,不禁也為之頗為黯然不已的,隻不過李顯並非常人,很快便調整了過來,隻因接下來的議題才是今番爭奪的焦點,李顯不願也不能輸了這一局,此際,他著實沒太多精力去傷感的。
“既如此,這案子便這麽定了,武承嗣!”
一眾大臣們既已表了態,武後自是緊趕著便點了武承嗣的名。
“微臣在!”
武承嗣先前稟過事之後,並不曾退下,兀自站在殿前,這一聽得武後點名,自是緊趕著躬身應答道。
“此案既由爾所斷,便交由爾去執行,可有疑問麽?”
武後麵色冷厲地掃了群臣一眼,目光最後落在了李顯的背影上,停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望向了武承嗣,甚是平靜地問了一句道。
“微臣領旨謝恩!”
破了案便是一件大功,武承嗣自沒有理由不興奮,但更令其興奮的是此番他可是狠狠地挫了下太子的風頭,信心爆棚之下,回答的聲音自是既響且脆。
“諸臣工可還有甚本章要奏的麽?”
武後沒再多理會武承嗣,一揮手,將其屏退,而後麵色肅然地環視了一下殿前諸朝臣們,聲線平和地開了口,一派將主持朝議之架勢,顯然有些個喧賓奪主之嫌疑,一眾老相們盡皆為之皺眉不已,可也無人敢站出來指責武後的不是之處。
“啟奏天皇陛下,天後娘娘,微臣有本章要奏。”
武後這句話顯然便是個暗號,話音剛落,便見侍禦史李適從文官隊列裏閃了出來,疾步搶到了殿中,朝著聖駕一躬,高聲稟報了一句道。
“愛卿有何本章隻管奏來。”
這些年來,高宗每每倦政,早朝都甚少上,大體上都是武後在居中主持著,此際高宗既是兀自神傷迷糊著,武後也就作出一副責無旁貸狀地將高宗忽視了去。
“諾,微臣要彈劾洛陽府尹韋夕機罔負聖恩,疏於職守,以致前有災民聚嘯皇城之下,險釀大禍,後又禦下無方,縱容劉明府等叛黨夜襲糧倉,更曾私收商賈賄賂,借刑堂之名斂財,廉恥盡喪,德行有虧,諸般惡行多多,實不配位列高堂之上,臣懇請陛下、娘娘下旨徹查!”
李適乃是進士出身,位列北門學士之一,素有文名,詩才頗佳,口才也好,寥寥幾句話,便已將韋夕機推到了萬劫不複之地步。
“竟有此事?韋夕機何在?”
武後麵色冷厲地一拍龍案,怒氣勃發地斷喝了一嗓子,龐大的氣場瞬間便迸發了出來,直令群臣們都為之心驚不已。
“臣在!”
作為東都的地頭蛇,韋夕機的消息還是很靈通的,早在數日前便已聽到了武後一方要彈劾自己的風聲,為此,他也沒少設法找些路子,奈何諸般宰輔盡皆推諉不肯援手,而往日裏相交甚篤的好友們也大多閉門不見,韋夕機萬般無奈之下,隻能秘密去找了太子李顯,指望著太子能出麵搭救於其,可惜李顯也沒給他句準話,隻是說到時候會相機行事,至於這個相機到底是怎個相機法,韋夕機心裏頭卻是一點底都沒有,隻好盤算著要麵聖哀告上一番,可惜卻連宮門都進不去,諸般求助皆無果之下,早已是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卜一上朝便已是滿腹擔憂,這會兒聽得武後盛氣斷喝,更是嚇得渾身冷汗狂淌不已,連滾帶爬地便竄到了殿前,一頭跪倒在地,頭埋得極低,壓根兒就不敢抬頭去看武後的臉色。
“韋夕機,爾可之罪麽?”
武後既是打定了主意要拿下韋夕機,自是不會給其甚好臉色看,甚至不曾給其出言自辯的機會,板著臉便喝斥了起來。
“娘娘息怒,微臣該死,微臣該死……”
韋夕機好歹也是宦海老手了,觀顏察色的能耐自是不差,這一見武後連根由都不問,便已在那兒發飆不已,又怎會不知道自己已是在劫難逃,倘若此時再敢多自辯的話,換來的絕不會是寬大,而隻會是嚴懲,有鑒於此,哪怕心中委屈萬分,他也隻能是先行服軟再議其餘了。
“該死?爾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麽,哼,論及爾之所作所為,便是斬立決也夠了,然,念在爾昔日曾有微功於社稷,本宮也就從輕發落了去,雷州尚缺一司馬,爾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便上任去罷。”
武後要的僅僅隻是拿下洛陽府尹的位置,並沒有對韋夕機趕盡殺絕的意思,此時聽其已是服了軟,倒也沒再做出甚過分的安排,也不曾將其收押審訊,直截了當地便給出了貶官的決斷。
“微臣領旨謝恩。”
武後的旨意既是已下,韋夕機縱有再多的不甘,此時也不敢再多言,隻能是苦著臉謝了恩,爬將起來,拖著腳便向殿外行了去,那蕭瑟無比的背影登時便令一眾朝臣們心裏頭都不禁打起了鼓來,盡皆狂吞唾沫不已,要知道韋夕機乃是堂堂正三品的大員啊,說免就這麽免了,連個過場都不走,甚至不曾問過高宗的意見,足可見武後的淫威已到了何等驚人之地步。
“啟稟天皇陛下,天後娘娘,韋夕機去職乃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然,洛陽府尹之人選恰當與否事關中樞之安危,勢不可久缺,微臣以為現任少尹範履冰德才兼備,又曾在糧倉遇襲一案上立有大功,實乃洛陽府尹之不二人選,微臣願保本舉薦,懇請陛下、娘娘聖裁!”
就在一眾朝臣們還在為韋夕機的去職而愣神之際,卻見剛得了個大彩頭的武承嗣又冒了出來,極力保薦範履冰接掌洛陽府尹之職。
“陛下,娘娘,微臣以為武尚書所言甚是,微臣也願保本舉薦範少尹接任洛陽府尹之職。”
“臣附議!”
“臣亦附議!”
……
武承嗣的話便是個信號,其話音剛落,以賈朝隱為首的武後一黨紛紛出列呼應,這一家夥便是三十餘人呼啦啦而出,附議之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聲勢當真可觀得緊。
“陛下,娘娘,臣以為此議不妥!”
就在武後一黨呼聲高漲之際,卻見文官隊列中又搶出了一人,高聲唱起了反調的,登時便令諸臣工們盡皆一愣,所有人等的目光全都齊刷刷地聚焦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