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合上述,兒臣可以斷言此數種糧種皆可推而廣之,不唯東都,放之四海皆準,所差者隻是產量之區別耳,大體上南方所產要高於北方,唯玉米例外,北方之產值要高過南方一截,此般種種皆有實物為證,母後若是不信,可派專人詳查之!”
李顯沒去理會諸臣工們的亂議,不緊不慢地將六州刺史的奏報一一宣讀完畢,末了,極為自信地給出了一個結論。
“好,好啊,此真乃天賜我大唐之神物也,林虎其人能不懼生死以成其事,該賞!傳朕旨意,封其為關內侯,蔭一子!”
不說朝臣們聽得激動不已,便是高宗同樣也聽得熱血沸騰不止,也不待武後有甚表示,已是當機立斷地準了李顯之所請。
“兒臣多謝父皇隆恩,隻是尚有一事須得懇請父皇恩準。”
為林虎請功固然重要,但卻不是李顯此番大動作的最根本之目的,此際見高宗已是處在了興頭上,李顯自是準備趁熱打上一回鐵了。
“吾兒有話隻管奏來,朕聽著呢。”
高宗此際心情正好,看李顯可是越看越順眼的,自是不會拒絕李顯的要求。
“啟稟父皇,這些物種雖都是良種,於種植上皆有大便利,然卻有些不利之處,倘若不加管束而盲目推廣的話,恐將彌生禍端,卻是不可不查。”
李顯做事從來都是有的放矢的,此番隆而重之地推出如此多的良種,自然不光是為了造福於民,還有著其自身的需要所在,眼瞅著時機已然成熟,李顯自然是緊趕著便準備上正菜了。
“哦?此話怎講?”
高宗親口吃過了那些食物,又親眼見識過了收成的巨大,這會兒滿心眼裏都是激動之情,可聽得李顯此言頗為蹊蹺,不由地便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看李顯,疑惑不解地追問了一句道。
“父皇明鑒,此間諸物對地力的要求雖是不高,然,若能精耕細作,產量還可再上一層樓,且諸般收割之後的青梗等物還可作為飼料、綠肥等之用,此為其一;其二,這些植物可食且美味,然,若是保存不當,卻極易生變,就以馬鈴薯而論,產量固然驚人,可若是一旦塊莖發了芽,則有毒焉,至於紅薯、玉米、花生等物麽,其芽雖是無毒,可一旦黴變,則亦不可入口,食之必大受其害,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為免生民怨,兒臣提議以司農寺為根基,組建一推廣機構,以此來行推廣事宜,如此一來,必可做到大利天下,隻是現任司農卿衛敬業書生意氣耳,不識農耕,斷難擔此重任,兒臣卻是信之不過,倒是青州刺史狄仁傑頗有擔當,又曾親自推廣過諸般植物之種植,故此,兒臣以為該是合適之人選,懇請父皇聖斷!”
圖窮匕首現,李顯一番話下來,終於是強勢無比地端出了此番盛宴的真實之目的,那便是借助著諸般植物的推廣,堂而皇之地將手插入朝局之中!
“嗯,此事依朕看……”
狄仁傑在朝為大理寺少卿之時,向以辦事能力強而著稱,高宗雖少理朝政,可對其之印象卻是不錯,此時聽得李顯舉薦於其,自是無甚不可之說,這便滿意地點了點頭,便要就此準了李顯之所奏,隻是話尚未說完,突然發覺武後正在石桌下頭猛拉著自個兒的衣袍,神情不由地便是一僵,後頭的話自也就此說不下去了。
“顯兒好大的能為麽,朝廷重臣能與不能又豈是爾可以隨意點評的,狂悖!”
高宗沒能看出李顯的真實用心,可武後聽到此處卻已是徹底醒過了神來,眼瞅著李顯這是要將手伸到自個兒的碗裏,哪能真遂了李顯的意,這便拉下了臉來,毫不客氣地訓斥了李顯一句道。
“母後且請息怒,兒臣並不敢無禮非法,所言不過據實而已!”
旁人懼怕武後之威嚴,李顯卻是半點都不放在眼中,再說了,到了這等圖窮匕見的時分,李顯也沒必要再跟武後講甚客氣的,當然了,該有的禮節卻是不能少的,畢竟“孝道”該表現的時候還是得表現一下才是,故此,李顯雖持禮甚恭,可言語上卻是沒半點的退縮之意。
“據實?好一個據實,本宮怎地看不出這實何在,倒要顯兒好生教教娘了。”
武後心機深沉,輕易不會動怒,可此番已是被李顯諸般舉措弄得心火上衝,自是再也忍不住了,也不顧此際朝堂三品以上的重臣盡皆在場,鐵青著臉地喝斥了一嗓子,擺明了便是要狠狠地下一下李顯的麵子,以挫敗其將手伸入朝局之舉動。
好個老賊婆,居然整出了潑婦罵街的手段,真是不要臉到了極點!一聽武後那等胡攪蠻纏的話語,李顯縱使城府再深,也不免有些子怒氣上衝,當然了,氣歸氣,李顯卻絕不會因此而亂了分寸,微吐了口氣,強自壓住了心頭的煩躁之意,恭謙無比地朝著武後行了個禮,不緊不慢地開口道:“母後有問,兒臣自不敢不答,依兒臣看來,為官者,首重品德,其次方是能力,就品德而論,衛司農便算不得一純臣,據兒臣了解,其人時常出入青樓,乃是怡紅院之常客,於文人而言,或許可算風流不羈,可於為官則是不端之至,至於賢能麽,更是談不上,曆官三載,餐位素食,竟無一可稱道之政績,唯諾諾之輩耳,與狄公之精幹,何異雲泥,此等樣人位列廟堂之高,實是我大唐之恥也!”
“顯兒此言可有證據否?”
高宗本人倒是風流得緊,但卻絕不想看到手下大臣是流連青樓之輩,這一聽李顯如此說法,登時便來了怒氣,也不管武後的臉色有多難看,從旁便打岔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話,兒臣不敢虛言欺瞞父皇,此事有據可查,父皇若是不信,大可下旨徹查,定可知端倪!”
李顯此番圖謀甚大,自然是不敢有絲毫的疏失之處,早就做足了功課,又豈會擔心找不出衛敬業行為不軌之證據。
“混帳東西,拿著朝廷的俸祿,幹的竟是些混帳勾當,此等人要來何用,傳朕旨意,著大理寺徹查,若屬實,嚴辦不怠!”
高宗火氣一上來,可就不管武後樂意不樂意的了,猛地一拍幾子,一句話便斷了衛敬業的仕途之路。
“陛下息怒,此間或許有誤會也說不定,還是先查查看再定也好。”
武後也不清楚衛敬業是不是真的時常出入青樓,可一聽李顯說得如此肯定,料想或許不差,自知此局恐怕要敗,但卻不願將此事擴大了去,不管怎麽說,衛敬業都是她的手下之一,該出手幫襯的,卻也少不得為之掩護一二,這便從旁打岔了一句道。
“母後所言甚是,然,良種推廣一事卻是刻不容緩,兒臣以為此事須得加緊辦了去才是,懇請父皇、母後下旨調狄仁傑來朝主持大局。”
武後想和稀泥,李顯卻不想讓此事再議了去,若真是再議接著再議,黃花菜怕是都得涼了,這便立馬站出來再次提議道。
“嗯,朕準了,回頭便與爾旨意。”
高宗本心便是想著要支持李顯一把,不止是為了推廣良種一事,更多的則是想李顯與武後在朝局上形成一個平衡,隻是早前一直沒能找到支持李顯崛起的良機,此時見李顯已是成功地壓製住了武後的凶狠反撲,自是樂得順水推舟上一把。
“父皇聖明,兒臣領旨謝恩。”
李顯整出如此大的陣仗,為的便是這一目的,這一聽高宗已然下了決斷,心情自是大好,也不給武後再次打岔的機會,緊趕著便謝了恩,將此事徹底敲定了下來。
眼瞅著局麵已然有些失控,武後自不免有些子急了,隻是高宗旨意已下,她卻是不好當眾與高宗唱反調,無奈之下,隻能是再次給賈朝隱使了個暗示的眼神。
“啟稟陛下,微臣有話要說。”
賈朝隱剛吃了李顯的一記悶棍,正擔心著李顯會與其來個秋後算賬,畢竟李顯的狠辣手段可是盡人皆知的事兒,奈何武後有令,他卻是不敢不從,隻能是硬著頭皮再次站了出來。
“嗯?愛卿又有甚事麽?”
幾次三番被賈朝隱跳出來打岔,縱使高宗性子再好,也有些子不勝其煩了,麵色不愉地掃了賈朝隱一眼,帶著強烈不滿之意地吭了一聲道。
“陛下,微臣以為太子殿下所現的諸般良種固然是件大佳之事,奈何遠水卻解不得近渴,於將來固是大善,可卻並不能解眼下之災情,先前太子殿下自言能緩解災情,可微臣卻看不出其所以然,隻想請太子殿下給微臣作一說明。”
賈朝隱膽子雖是不小,可被高宗那陰冷的眼神一掃,還是禁不住打了個哆嗦,奈何事到如今,他已是無可後退了的,隻能是咬緊了牙關,強作鎮定狀地進言道。
“唔,那倒是,顯兒……”
被賈朝隱這麽一提醒,高宗也想起了此番前來東宮赴宴的初衷,這便側頭望向了李顯,開口便要問個究竟,隻是話尚未說完,卻見一名近侍神情慌張地從外頭狂衝了進來,話頭不由地便頓住了。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大批災民正在向東宮匯聚而來,羽林軍就快彈壓不住!”
那名近侍跌跌撞撞地衝到了涼亭前,也不等高宗開口發問,便即慌慌張張地便嚷嚷開了。
“什麽?”
高宗一聽此言,登時便嚇了一大跳,霍然跳了起來,麵色瞬間便已是煞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