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放心,孩兒既是敢言,自是有著相應的把握在,事若不諧,孩兒當自承其罪。”
李顯早已將方方麵麵都已謀算好了,卻也不虞有甚疏忽之處,自是不懼武後的緊逼與刁難,眉頭一揚,斬釘截鐵地回答了一句道。
“好,有顯兒這句話,這宴朕赴定了,說罷,何時開宴?”
高宗這會兒隻關心能不能救得了災,至於其餘麽,卻是沒想那麽許多,一聽李顯敢打包票,自是精神振奮得很,也不給武後再次開口詰難的機會,一拍幾子,興奮地應承了李顯的請求。
“就在明日巳時,孩兒還準備邀請朝中諸般宰輔、尚書們一並見證此事,肯請父皇、母後恩準。”
李顯壓根兒就不去看武後那張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的臉,趁熱打鐵地再次出言求懇道。
“嗯,好,朕準了!”
高宗沒多廢話,直截了當地給出了承諾。
“多謝父皇隆恩,孩兒先行告退了。”
眼瞅著事情已然辦妥,李顯自是不願多加耽擱,這便站起了身來,躬身行了個大禮,出言請辭道。
“嗯,去罷。”
隻要能解決眼下的危厄,高宗便已是心滿意足了,自不願見武後與李顯這對母子鬧得太過生分了去,哪怕高宗本心裏便想見著這對母子倆在朝中形成一個穩定的平衡,可鬧得太過了卻也不是高宗之所願,此時見李顯要走,自是樂得順水推舟,自無不準之理。
“謝父皇。”
該爭的爭,該鬥的鬥,玩玩袖裏乾坤自是無礙,可鬧到潑婦罵街之地步的話,那李顯可是敬謝不敏的,左右該得到的都已是撈到了手,李顯也懶得去跟武後慪氣,躬身遜謝了一聲之後,便即旋身退出了房,自行回轉東宮去了。
“陛下,救災乃是社稷事,豈可如此輕忽之,若是惹出笑話來,豈不貽笑方家。”
對於李顯這突如其來的邀宴,武後越想越是覺得不對勁,自是十二萬分地不願去赴約,隻是這決斷是高宗所下,她卻是不好直接反對,正自尋思著對策之際,李顯卻已是離去了,武後不甘之餘,便在高宗麵前抱怨了起來。
“唔,媚娘說的也是,隻是難得顯兒一片孝心,姑且讓他試試也好,不過麽,這賑災一事麽,就先不說破也罷。”
高宗倒是沒聽出武後的言外之意,以為武後是真的為李顯此舉擔憂,心中不免也起了疑慮,微皺著眉頭想了想之後,還是打算前去赴宴,隻是對李顯所言的賑災一事決定先行保密。
“如此……,也好,就先看看好了。”
一聽高宗如此說法,武後自是不好再進言,隻能是勉強地同意了高宗的意見,然則在低頭的瞬間,卻有一絲的精芒在雙眸中一閃而過……
“知道麽,太子殿下明日要開倉放糧了,就在午時!”
“真的?不會是騙人的罷?”
“哪能呢,官府裏都傳開了,說太子殿下都領了聖旨了,明日午時一準放糧,西城的人這會兒都在向南城這兒趕呢。”
“那敢情是真的,太子殿下真大聖人啊,明日可不敢錯過了去!”
“對,對,同去,同去!”
……
這世上跑得最快的不是馬,也不是風,而是謠言,盡管高宗已下了封口令,不許宮中人等提起李顯要賑災的事情,可不知為何,這消息還是不脛而走了,越傳越瘋,城中無數的災民正擁擠著向皇城所在的城南趕了去,而原本應該有所甄別的洛陽四門不知何故也盡皆放開,任由各處災民湧進了城中,目標都隻有一個,那便是太子所在的東宮,尚未到日落時分,這事情已是越鬧越大了起來。
“稟殿下,東城難民正在向城南匯集,人數估計已達三萬餘。”
“稟殿下,西城難民正瘋狂湧來,人數已突破三萬!”
“稟殿下,南大街上已擠滿了災民,人數還在不斷增加中!”
……
隨著難民潮的出現,龐大的“鳴鏑”係統已是全力運轉了起來,監視著難民潮的一舉一動,消息自是一條接著一條地傳了回來,嚴峻的形勢下,東宮書房裏的氣氛已是一派的壓抑,張柬之、莊永等人盡皆麵色凝重無比,眼神裏滿是掩飾不住的憂心之色,唯有李顯的麵色卻是平靜如水,靜靜地端坐在文案後頭,不動聲色地聽著各路哨探的稟報。
生氣麽?有一點,但絕對不多,盡管明知道這事情的背後一準是武後在搗鬼,可李顯卻絕對不會將精力放在無用的感情宣泄上,有那個時間胡亂發飆,倒不若集中精力應付眼前的難關上,李顯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在做著的,問題是要想過得關去卻不是件簡單的事情,隻因災民本已是走投無路之輩,一個處理不好,便極有可能釀成滔天之禍,那李顯可就真要成為社稷的罪人了。
“鄧誠,商號裏還有多少可調動之存糧?”
麵對著嗷嗷待哺的災民,光靠解釋是斷然無法說服的,空口白牙的許諾也同樣如此,事到如今,不拿出點幹貨來,怕是很難有斡旋的機會了的,這一條李顯心中自是有數得很,故此,哪怕明知道“鄧記商號”前不久方才捐過大批的糧秣,李顯還是不得不向商號再次伸了手。
“回殿下的話,扣除商號夥計的日常祿米之外,隻餘下兩千七百石不到一些。”
盡管早已料到李顯會再次向商號伸手,可真到了李顯發問之際,鄧誠的臉色不由地還是為之一苦,有些個無奈地回答了一句道。
“唔……”
兩千七百石就是三十二萬四千斤,聽起來是不少,堆起來,也足以塞滿一棟偌大的庫房,可對於多達二十餘萬的災民來說,就算再節省,也就是兩、三日的用度罷了,就這麽點糧秣,要想應對如此嚴重的災情顯然是遠遠不敷用的,一聞及此,李顯的頭不由地便大了好幾圈。
“殿下,戶部那頭該是還有些庫糧,若是能先挪些出來,或許能挨到船隊抵達之時。”
眼瞅著李顯如此之為難,明知道希望不大,可莊永還是試探著提議道。
“戶部?不必指望那一頭了,本宮即使去了,最多也就要個百把石的,渾然派不上甚大用場。”
李顯自是清楚戶部尚有些餘糧,可那糧原本就不多,還都掌控在武後的手中,要想指望著武後開恩,那還不如指望母豬會上樹來得實際些——此番的災情雖說來得突然,可有著前世的記憶在,李顯卻是早早便已預知了的,實際上,早在數月前,李顯便已為此事作出了不少的秘密部署,為的便是趁此機會一舉切入朝局,就在此時,便有著幾支“鄧記商號”的船隊正沿著運河以及海岸線向東都以及膠州方向急趕著,隻消船隊一抵達,災情立馬可得以緩解,奈何計劃卻是趕不上變化快,李顯萬萬沒想到武後竟然敢冒逼反災民的危險,在此時給自己來上這麽一招禍水東引,如此一來,船隊的抵達時間便有些趕不上趟了,在這等情形下,要想渡過難關,可就得另行設法了,至於從武後這個喪心病狂的禍水手中要糧麽,實在是半點可能性都欠奉的。
“莊總舵,能否再催催船隊,加快一下航速?”
李顯雖沒有解釋為何無法從戶部要到糧,可張柬之卻是心中有數得很,眼瞅著官路上走不通,不得不將主意轉回到“鳴鏑”掌控中的那幾支船隊上頭。
“好叫先生得知,屬下已傳了令,隻是最近的船隊離東都也尚有一百三十餘裏水路,便是晝夜不停,最快也得五日方能抵達。”
該做的莊永早就已去做了,到了此時,便是莊永再有能耐,卻也是無法可想了,麵對著張柬之的探問,莊永也隻能是報之以苦笑了的。
兩天,就隻差這麽兩天而已,真不算多長的時間,眨眨眼便過去了,問題是災民卻是等不起,倘若賑災進行到一半,突然沒了糧,那後果之嚴重可是不堪想象的,真要是災民鬧起事來,整個東都怕都得大亂上一場,李顯實在不敢去想象那等暴/亂的場麵。
大意了,著實是有些大意了,李顯千算萬算都沒算到武後居然會瘋狂到了如此之地步,為了一己之私利,竟然敢冒社稷傾覆之大不韙,著實是喪心病狂到了極致!一念及此,李顯真恨不得一刀子活劈了那老賊婆子,隻是氣惱歸氣惱,卻是無法以之來解決擺在眼前的實際難題,該如何著手卻是令李顯頭疼得緊了些。
“鄧誠,即刻聯絡城中各大世家,不惜一切代價購糧,此事由莊總舵全力配合,若有存糧不售而囤積居奇者,不必理會,先報到本宮處,本宮自會給其一個交代!”
頭疼歸頭疼,時間卻是不等人的,李顯不敢再多猶豫,麵色一肅,陰冷地下了令。
“諾!”
李顯既是已有了決斷,一眾人等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齊聲躬身應了諾,各自就此散了開去……
戌時正牌,天已是徹底地黑了下來,隨著數聲鍾響,皇城諸門皆已關緊,是到了落匙的時辰了,可武後卻並未去歇息,依舊端坐在堆滿了折子的幾子後頭,但卻並不似往日那般忙著速書不停,而是靜靜地安坐著不動,似在發呆一般,然則殿外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方才響起,武後的視線便已是迅捷無比地掃了過去,眼神裏隱隱有精芒在閃耀不已,直到見從屏風後頭轉出來的人是司禮宦官程登高,武後眼中的銳利光芒方才稍稍收斂了些,但卻並未開口發問,而是一揚眉,擺出了個探詢的表情。
“啟稟娘娘,一切都已按您的吩咐安排就緒。”
程登高自是知曉武後要問的是甚事,忙小跑著湊到近前,低聲地稟報了一句道。
“嗯,下去罷。”
武後對程登高的辦事能力顯然極為信任,並沒有去追問具體情形,隻是不動聲色地吩咐了一聲,將程登高打發了出去,自個兒卻是呆呆地端坐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如獲重釋般地長出了口大氣,站起了身來,行到了東邊窗前,神情森然地遠眺著東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