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賀生性便有些驕狂,加之身居微妙之高位,為防上忌,索性便以極度驕狂之麵目示人,久而久之之下,便真的有些子不太容得下人,哪怕是拓跋山野這個深得李顯寵信的副手,李賀也不怎麽放在眼中,平日裏礙於同袍的情麵,倒也不致於給拓跋山野臉色看,可在這等危機叢生的時刻,李賀卻是百般不願被拓跋山野左右了自個兒的思路,沒當場翻臉便已算是好的了,又怎會給其好臉色看。
“大將軍,請恕末將直言,賊子如此處心居慮,其目標恐不止是我河湟軍一部,還請大將軍詳查。”事關緊急,盡管李賀頗為不悅,可拓跋山野卻還是不得不開口進言道。
“嗯?”
李賀能被李顯所看重,自然不是有勇無謀之輩,這一聽拓跋山野如此說法,登時便是一個激靈,隱隱想起了先前戰事的蹊蹺之所在,臉色不由地一變,可也沒多說些甚子,隻是輕吭了一聲,一擺手,將拓跋山野讓到了一旁。
“大將軍明鑒,末將以為吐蕃賊子此番設伏所圖甚大,今露麵之敵恐不過十之一二,餘者怕是早已圍兜在我軍周邊,之所以不即刻一擁而上,該是為了釣殿下率大軍前來馳援,此乃圍點打援之計也,若不早做圖謀,不止我部,便是援軍恐也有危難之虞。”
拓跋山野心情顯然極之焦急,方才走到無人處,不待李賀發問,他已是緊趕著將心中對戰情的預判一一道了出來。
“何以見得?”
李賀心裏頭其實已是同意了拓跋山野的分析,可為了慎重計,卻並沒有表現出來,而是不動聲色地吭了一聲道。
“大將軍,賊子若是意圖在我部,自不會放任我部前去劫了其之大營,該當不舍窮追才是,再不然,也該一把火燒了大營,又何必留下軍資於我部,此必是誘我深入之謀算,末將若是料得不差的話,我部一路西去必然暢通無阻,可一旦要想轉向,則必遭敵大軍圍擊,此間利害關係還請大將軍明察。”
這一見話都已說了如此之明了,可李賀兀自沒個決斷,拓跋山野不禁有些子來了氣,卻又不敢發作,隻能是強自壓住心頭的煩躁之意,語氣誠懇地分析道。
“嗯。”
李賀還是沒甚表示,輕吭了一聲之後,便即彎下了腰,隨手拿起塊尖細的小石頭,在空地上畫將起來,不數息,一副周邊地形圖便已粗具雛形。
“伏牛川?”
李賀畫完了地形圖之後,依舊不曾直起身子,拿著石塊在地圖上畫出了一道西去的路線,一路延伸著,很快便指到了險要之處,神情微微一凜,話語不由自主地便脫口而出了。
“大將軍,此地乃伏俟城之屏障,雖不甚險,卻是欽陵老兒經營日久之地,說是易守難攻也不為過,若是我軍能攻而克之的話,倒是可以乘虛進占伏俟城,然,賊子既圖謀如此,此地必伏有重兵,一旦我部陷於川中,必成甕中之鱉矣,殿下若是不救,則敵大可全殲我部,殿下若是發兵來救,則必中敵伏,實不可不慎。”
拓跋山野敢進言李賀,自然是通盤考慮過了的,對於伏牛川的地形地勢,早已是熟稔在心,此際分析起來,自是頭頭是道。
“拓跋將軍所言有理,某也覺得當是如此,今賊既設伏如此,當如何破之為妥?”
拓跋山野的分析極其到位,李賀本就有此考慮,自是不會有甚反對之意見,這便點了點頭,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但並未作出個決斷,而是將問題拋給了拓跋山野。
“大將軍,賊子既如此算計,那麽我部在抵達伏牛川之前當不會受到攻擊,此乃我部可資利用之破綻所在,似可虛攻伏牛川,實則尋機跳出包圍圈,若如此,或可脫得大劫。”
李賀這個問題可不是那麽好答的,盡管拓跋山野心裏頭已是有了準主意,可在回答之際,還是不敢將話說得太死,隻是以商榷的口吻應答道。
“唔……”李賀沉吟了片刻,嘴唇嚅動了幾下,似欲作出決斷,可到了底兒卻是沒說出來,隻是用力地甩了下頭道:“不急,某心中有數了,待得審過了俘虜再做定議不遲。”
“諾!”
左右該說的話都已是說過了,拓跋山野盡自心憂,卻也無可奈何,隻能是無奈地躬身應了諾,默默無言地退到了一旁,臉色雖平靜,可眼神裏卻滿是掩飾不住的憂慮之色……
中秋將近,天已是微有些涼意了,盡管尚不到該著皮裘的時節,可身著一件單衣卻是有些子凍得慌,然則俯身在大幅沙盤前的李顯卻是渾身熱氣蒸騰,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子,一雙眼裏宛若有火在噴一般,不消說,全都是急出來的,這也不奇怪,李顯的心頭肉——河湟軍與後方失去聯絡已有兩日的時間了,而今生死兀自未定,這叫李顯又如何能不急的。
急是自然之事,李顯恨不得即刻率部殺進吐穀渾去,隻可惜他不能,不單是因戰事的準備尚未停當,更因著沒有朝堂的詔令,李顯壓根兒就無法發起大規模的戰爭行動,而此二者又不是一時半會能搞得定的事兒,李顯縱使再急,也隻能是耐著性子等待前方傳回的消息,隻是兩天的時間都已過去了,卻尚未能得到實情,心裏頭自不免有些子心急火燎,真要是李賀所部徹底玩完,李顯建軍大計勢必要遭到沉重的打擊,不僅如此,一旦前線慘敗的消息傳回朝中,等待李顯的絕對不會是甚好果子,雖不致有性命之危那麽嚴重,可被調離河西卻是十有八九之事,而這,顯然是李顯無法接受之重創。
“稟殿下,河湟軍有消息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驟響中,滿頭大汗的新任王府典軍張明武狂奔著衝進了書房,連大氣都顧不得喘上一下,急吼吼地便嚷了一句道。
“哦?”
李顯一聽此言,霍然便站起了身來,手一抄,已將張明武手中握著的小銅管搶了過來,飛快地旋開其上的暗扣,倒出了卷寫滿了字的密信,湊到窗前的光亮處,細細一看,眉頭不由地便皺了起來,可也沒多說些甚子,一閃身,人已回到了沙盤前,俯身在沙盤上比劃了開來,良久之後,方才發出了一聲清噓,顯然已是有了所得。
“殿下,河湟軍沒事罷?”
先前李顯思索之際,張明武盡自心急,卻也不敢亂問,這一見李顯已微有放鬆之狀,立馬便憋不住了,緊趕著出言詢問道。
“不是太好,是孤大意了,嘿,沒想到噶爾•欽陵那老賊居然敢下如此之狠心,這是要跟孤玩孤注一擲了!”
李顯神情微澀地搖了搖頭,也不多作解釋,隻是感歎了一聲,隨手將密信一搓,化成了飄零滿地的碎屑。
“啊,那……”
張明武與李賀的關係隻是一般,可與拓跋山野卻是莫逆之交,這一聽河湟軍形勢不妙,心頭不由地便是一震,待要發問,卻又不敢胡亂進言,直急得額頭上方才消停下來的汗水再次狂湧了出來。
“去請張先生前來議事,另,傳孤之令,後日卯時,各軍主官務必趕到蘭州議事,違令者,以貽誤軍機論處,去罷!”
軍國大事在未定盤前,李顯並不打算張揚出去,哪怕是麵對著張明武這等心腹之將,也不準備提前告知於其,隻是神情肅然地下了數道命令。
“諾!”
一聽李顯如此吩咐,張明武哪敢有所怠慢,趕忙應答了一聲,急匆匆地行出了書房,自去安排相關事宜不提。
“殿下,河湟軍情形如何了?”
張柬之來得很快,張明武離去後不久,張柬之便已趕到了書房,不待落座,便已先開了口。
“不算太好,欽陵老賊挖了個坑要釣孤上鉤,好在李賀還算清醒,沒一頭栽進去,隻是此番大戰怕是要提前了,先生可有通過朝議之妙策否?”
李顯擺了下手,示意張柬之自行落了座,麵色凝重地回答了一句道。
“哦?此話怎講?”
張柬之一撩衣袍的下擺,端坐在了李顯的對麵,但卻並沒有回答李顯的問題,而是探詢地追問道。
“事情是這樣的……,而今,這仗不打也得打了,孤隻擔心朝堂那關怕是難過,先生看此事該當如何應對方好?”
李顯簡單地將李賀那頭的戰局以及其所作出的應對方案描述了一番,但卻並未就戰略安排作出解釋,而是將話題轉到了朝局上。
“原來如此,事情確有些棘手了,須得做好兩手準備方可,依老朽之見,朝堂之事當得……,若如此,或許能成事也說不定。”
張柬之沉吟了片刻,也覺得對朝堂大議把握性不是太大,雖給出了個解決問題的辦法,可語氣裏的信心卻顯然不是太足。
“也罷,那就先試試好了,孤這就令人安排了去!”
李顯細細地琢磨了一番,也拿不出更好的辦法來,奈何此際已到了火燒眉毛之際,也就隻能姑且試試看再定其餘了的,至於成與不成,那就隻能是盡人事聽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