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悖!承嗣,念!”
一見李賢如此作態,顯然已是失去了分寸,武後心中固然是竊喜得很,可臉色卻是瞬間冷厲了起來,陰冷地盯了李賢一眼,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來。
“諾!”
武承嗣雖是初登廟堂之高,可卻沒半分的怯場,這一聽武後發話,不慌不忙地便從旁閃了出來,極之恭謹地躬身行了個禮,而後便即站直了身子,將捧在手中的一本奏折緩緩攤開,略一清嗓子,一本正經地高聲匯報道:“永徽以來,天下承平,教化日盛,以致遺珠比比,聖上不忍,特設大比,以為有誌之士報效朝堂之道,乃殊恩也,自鹹亨三年,始成定製,取才無算,造化社稷,乃不世之功,自不容小人作祟其中,今科弊案一生,朝野為之震動,非徹查不足以平民憤,微臣蒙聖上不棄,得以主審其案,兢兢不敢自矜,三日三夜不敢稍有鬆懈,有賴陛下之洪福,終得悉全案始末,據查:今科主考禮部尚書林奇勾結戶部侍郎王晙,吏部侍郎謝盛、禮部員外郎孫澤、刑部員外郎李其勝等人,利用職便,販賣考題,以圖謀暴利,其罪難恕,微臣懇請陛下恩準,緝拿諸般涉案之犯官到案,究明真相,以安天下舉子!”
“妄言!這絕不可能!你胡說!你……”
在進殿之前,李賢便已知曉武後那頭一準會借著科場弊案一事大做文章,好歹也算是有了些思想準備,可卻萬萬沒想到武承嗣居然如此狠戾,一網下去,生生將李賢目下所擁有的朝堂實力兜了個底朝天,登時便被氣得眼冒金星不已,也顧不得此乃是禦前,叉指著武承嗣便怒吼了起來。
“放肆!”
武後早等著要抓李賢的痛腳,這一見其失態如此,自不會放過這等打擊李賢的機會,不待李賢將話說完,便已毫不客氣地喝斥了一聲。
“父皇,此案斷然不是武侍郎所言的那般,孩兒以為其中必定另有隱情,兒臣懇請父皇下詔,另選賢能以徹查此案!”
李賢心急之下,哪有閑心再跟武後置氣,也不管武後的臉色有多難看,對著高宗便是一個躬身,惶急無比地出言請求道。
“嗯?”
高宗並沒有理會李賢的求懇,而是不知所謂地輕吭了一聲,略歪了下頭,麵無表情地望向了頗有些得色的武承嗣。
“啟奏陛下,微臣不敢以虛言哄騙陛下,所奏之事皆有所本,現有犯官林奇以及買了考題的十數名舉子之供狀在此,懇請陛下聖閱。”
武承嗣乃是有備而來,自是不懼李賢的怒火,這一見高宗的眼神望了過來,立馬謙卑地躬了下身子,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十數份卷著的文檔,雙手捧著,高高舉過了頭頂。
“遞上來!”
高宗的臉色依舊木訥著,然則眼神裏卻有一道幾不可見的精光一閃而過,可也沒甚旁的表示,隻是語氣平淡地吩咐了一聲,自有侍候在側的程登高疾步走將過去,從武承嗣的手中接過了那一疊的文檔,恭恭敬敬地遞到了高宗麵前。
“狂悖,當真狂悖,看看,爾且好生看看,這都是爾所倚重的所謂賢才!哼!”
高宗抖了抖寬大的袖子,伸手拿起那卷文檔,攤將開來,隻一看,眉頭便已是皺了起來,手翻動的速度也漸漸快了不老少,到了末了,已是氣惱地將所有的文檔揉成了一團,往李賢身上砸了過去,氣咻咻地罵將起來。
“父皇,兒臣,兒臣……”
李賢已是將翻盤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高宗身上,這一見高宗暴怒如此,心登時便是冰涼到了極點,隨之而來的便是惶恐到了極點,身子不由自主地便哆嗦了起來,腳下一軟,人已是跪倒在了地上,結結巴巴地不知說啥才好了。
“朕將朝務交托與你,本指望你能兢業為政,可你倒好,妄自接納小人,與奸佞朋比,你太令朕失望了!”
高宗正在氣頭上,自是不因李賢的可憐狀而心軟,一派痛心疾首狀地喝罵著,那等不善的口吻登時便令李賢冷汗狂淌不已。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
事到如今,明知道這案子另有隱情,可當著盛怒中的高宗,李賢卻是再無申辯之勇氣,隻能是磕頭連連地哀告著。
“哼,朕懶得罪爾,此樁案子你便不必再管了。”
高宗連喘了幾口大氣之後,也沒再發作李賢,隻是有些子懶散地揮了下手,給李賢下了個禁令,旋即便提高聲調斷喝了一嗓子:“武承嗣!”
“微臣在!”
武承嗣正興致勃勃地看著熱鬧,這冷不丁聽高宗點了名,當真被嚇了一大跳,好在低著頭,倒也不虞高宗發現不對,忙不迭地收斂了下心神,從旁閃了出來,高聲應了諾。
“朕給你旨意,將那些涉案的城狐社鼠一並緝拿,好生審了去,務必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去罷!”
高宗沒去征求武後的意見,也沒理會李賢哀求的目光,咬著牙便下了口諭。
“諾,微臣遵旨!”
武承嗣審案正審在興頭上,自是不會放過這等立功邀寵的大好機會,喜滋滋地躬身領了旨,看都不看跪倒在地的李賢一眼,倒退了數步之後,一轉身,大步行出了殿堂,自去安排拿人事宜不提。
“父皇,不可啊,父皇,此事……”
太子本已是惶恐至極,可一聽高宗如此下詔,登時便急了,隻是礙於高宗之怒,並不敢擅自出言求情,待得見武承嗣要走,卻是再也忍不下去,要知道那些所謂的涉案官員全都是他李賢一手提拔起來的股肱之臣,一旦全部被拿下,那他李賢雖說不致成孤家寡人一個,可元氣大傷卻是注定之事了,事到如今,李賢也顧不得惶恐了,霍然抬起了頭來,強自鼓起勇氣,便打算犯顏強辨上一番。
“哼,朕說過了,此事無須爾再多管,怎麽?朕的話已是做不得數了麽,嗯?”
高宗沒給李賢留半分的麵子,陰沉著臉,語氣森然地喝問道。
“父皇息怒,兒臣不敢。”
高宗這番話已是重到了極點,再要強扛下去,那便是忤逆大罪了,李賢盡自義憤填膺,可到了此時,也不敢再多言,隻能是十二萬分委屈地跪伏在地,連磕了幾個頭,道了聲不敢。
“罷了,朕也懶得與爾計較,這兩年來朕身體始終不適,實不耐朝務之煩,本指望爾能撐得起社稷之勞,或許是朕指望過高之故,卻也怨不得爾,也罷,朕便幫爾找個把關的好了,從即日起,就由你母後負責此項事宜,但凡爾所經手之朝務都須由你母後過目方可準行!”
高宗的本意隻是想敲打一下太子,自不會就此生出廢黜之心,這一見李賢已是服了軟,倒也沒再發作其,可也沒打算就這麽輕鬆地放李賢一碼,而是毫不客氣地給李賢的監國大權加上了一道緊箍咒。
“啊……”
李賢是怎麽也沒想到高宗給出的處罰會是如此之重,這一聽之下,登時便懵了,吃驚萬分地抬起了頭來,茫然無措地望著高宗,渾然忘了要領旨謝恩。
“嗯?爾欲抗旨麽?”
一見李賢如此作態,高宗方才稍緩的臉色立馬便又難看了下來,陰冷地吭了一聲道。
“兒臣不敢,兒臣領旨謝恩。”
無奈、委屈,卻又無處解說,這便是李賢此時的心情寫照,可縱使有著再多的不甘,再多的怨疚,麵對著固持己見的高宗,也沒他說理的份兒,到了這般田地,李賢除了老老實實領旨之外,自是再無它路可走了。
“如此甚好,爾道乏罷。”
該說的都已說了,該處置的也都已是處置過了,高宗身體本就不佳,如此這般地發作上一場之後,疲憊便不可遏製地湧了上來,實在是無心再去安撫李賢受傷的小心靈,狠狠地打了個哈欠,不耐煩地揮了下手,毫不容情地便下了逐客令。
“是,父皇聖明,兒臣告退。”
眼瞅著高宗主意已定,李賢自是知曉此際縱使再說甚子,都已是無濟於事,自也不想在這傷心處多呆,這便磕了個頭,告了聲罪,便即怏怏地退出了乾元殿,乘著軟輦便出了宮門。
“殿下,您……”
東宮主事宦官張徹領著一眾東宮侍衛們正在則天門外百無聊賴地等候著,這一見端坐在軟輦上的李賢麵色難看到了極點,不由地便大吃了一驚,忙不迭地便搶上前去,驚疑不定地探問出半截子話來。
“哼,回宮!”
李賢心情正壞,哪有心跟張徹多作解釋,雙眼一瞪,沒好氣地斷喝了一嗓子,而後,也沒管張徹是怎生表情,怒氣衝衝地便跳下了軟輦,大步向停在一旁的金鉻車行了過去,那等怒氣勃發狀登時便令張徹嚇傻了眼,愣了一下,這才慌亂地跟將上去,沒想到李賢剛走了沒幾步,卻又猛然頓住了腳,躲避不及的張徹一頭便撞上了李賢的後背,立馬便將李賢撞得個立足不穩,險險些就此摔倒在地。
“啊,殿下息怒,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張徹乃是打小伴隨李賢長大的,自是清楚盛怒下的李賢發作起來有多可怕,這一見李賢眼已瞪起,立馬便嚇癱了,趕忙一頭跪倒在地,連聲哀告了起來。
“哼,廢物!去,即刻宣大理寺少卿狄仁傑到東宮覲見,還不快去,作死麽?”
李賢這會兒雖在氣頭上,可畢竟心掛武後臨朝這等大事,卻是沒功夫跟張徹多計較,眼一瞪,喝斥著便下了令。
“啊,是,奴婢這就去,這就去!”
張徹茫然不知所以,可卻不敢多問,忙不迭地應了諾,翻身而起,一溜煙地便衝向了邊上的侍衛人群,搶過一匹戰馬,隨便點了數名侍衛陪同,一溜煙地便縱馬向狄仁傑府上狂衝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