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守德原本並不打算如此早與李顯會麵的,按其預先的計劃,真要與李顯見麵,那也得是由著李顯求上門來方可,然則天卻不遂人願,一來遲遲無法取得王通的口供,二來麽,又唯恐李顯將半路遇刺的賬算到自個兒的頭上,也不得不緊趕著上門請個安,順便刺探一下李顯的底線,以便決定下一步棋究竟該如何走,正因為此,裴守德不得不提前露麵,但卻又不想過分低了自家的身份,這便將所有欽差的行頭盡皆擺了出來,隱隱然有著與李顯分庭抗禮的意味在內,隻是這名刺都已遞進去多時了,始終就沒見英王府中有甚響動,這等情形一出,裴守德的心中難免頗有些不安的忐忑,卻又不敢胡亂催促,隻能是按捺著性子在英王府門外默默地等待著。
“殿下有令:宣,刑部員外郎裴守德覲見!”
等待複等待,裴守德都已等得頗為不耐之際,終於等到了高邈的到來,然則不等裴守德上前寒暄,就見高邈臉色一板,拖腔拖調地宣了一嗓子,登時便令裴守德為之一愣。
“高公公,殿下的傷……”
裴守德此番來河西乃是欽差的身份,見官大一級,縱使麵對著的是威名赫赫的李顯,他也不想弱了自家勢頭,這一聽高邈居然用起了“宣”的口吻,自是不滿得緊,可卻又沒膽子拂袖而去,隻能是矜持地上前一步,似關切實則暗藏玄機地探問了半截子話。
“殿下一切安好,裴大人,請,莫教殿下等急了。”
高邈常年主持王府內務,自不是盞省油的燈,一眼便看穿了裴守德問此話的用心何在,左右不過是想著抽身退步之辭罷了,又怎會讓其如意了去,這便不苟言笑地一擺手,出言催促了一句道。
“哦,那好,有勞公公了。”
被高邈如此一催逼,裴守德自不好再多囉唕,沒奈何,隻得整了整身上的官袍,比劃了個“請”的手勢,示意高邈當先領路。
“裴大人請在此稍候,容某家這便去通稟殿下。”
高邈沒多廢話,領著裴守德便行進了王府的大門,一路無話地來到了書房門口,但卻並沒有放任裴守德徑直行進其中,而是在書房門口便站住了腳,回頭對裴守德交待了一句之後,也沒管其臉色有多難堪,自顧自地便走進了書房之中。
“稟殿下,裴守德已在書房外候著了。”
高邈方一行進書房,入眼便見李顯正高坐在上首,至於張柬之,則已是不見了蹤影,也不清楚究竟是離去了,還是隱於內間,不過這都與高邈無關,他自不敢胡亂發問,這便大步搶上前去,恭謹萬分地稟報道。
“叫他進來罷。”
李顯此番有心給裴守德一個狠的教訓,自是不會理會其頭頂上那欽差的帽子,擺足了架子,漠然地答了一句道。
“諾!”
高邈跟隨李顯日久,自是清楚李顯的性子,這一聽李顯話雖說得淡然,語氣也無甚波動之處,可內裏卻隱隱透著股殺機,心頭不由地便是一顫,但卻不敢有所耽擱,這便緊趕著應答了一聲,一轉身匆匆退出了書房,旋即便見裴守德麵色微黑地行了進來。
“下官奉旨提刑、刑部員外郎裴守德參見殿下。”
裴守德等了一下,見李顯端坐著不動,絲毫沒有起身相迎的意思,心中的不快不由地便更多了幾分,這便索性於唱諾之際,將自個兒欽差的身份盡皆報了出來,大有拿此來壓李顯的意味在內。
“裴員外好大的膽子麽?”
欽差名號雖響,可也得看人來使,若是對旁人而言,欽差是萬不可得罪了去的大人物,可於李顯來說,不過就是個屁罷了,看著不爽的話,李顯有一萬種方法令其人間蒸發,至於朝堂降不降罪的,李顯也不怎麽放在心上,最多不過認個保護不周的些微罪名罷了,羽翼已豐的李顯壓根兒就不怕有人敢借此生出甚大事端來,這一見裴守德在那兒拿架子,李顯的臉色立馬便露出了絲譏諷的笑容,語帶雙關地吭了一聲道。
“殿下何出此言,請恕下官愚魯,實是不知所指。”
一聽李顯此言不善,裴守德的臉色不由地便更黑了幾分,但卻絕不想就此低了頭,而是亢聲頂了一句道。
“河西地處邊關,外有吐蕃不時侵擾,內有各族蠢蠢欲動,實難說得上綏靖,前有丘大將軍遇襲身亡,後有孤半路遭賊眾截殺,嘿,似這等動蕩之局麵下,裴員外敢於慷然赴蘭州辦案,孤便是想不服都不成嘍。”對於敢向自個兒伸爪子之輩,李顯又豈能有甚好顏色可言的,這便話裏有話地敲打了裴守德一番。
“殿下所言甚是,然下官既受聖命,卻不敢因畏難而誤大事,但消能報得聖恩,縱萬死亦不敢辭,此心可昭日月,成仁又何妨。”
裴守德能為越王李貞所倚重,自然不是尋常之輩,雖聽出了李顯話裏的隱隱之殺機,心中暗凜不已,可大麵子上卻是不肯就此服軟的。
“求仁得仁?好,裴員外能有此心,丘大將軍一案或可查個水落石出,孤也就能放下心了,甚好,裴員外既有此宏願,孤自當成全了去,說罷,欲孤如何配合於爾?”
李顯眼中精芒一閃而過,突地一擊掌,似乎極為感慨地讚許了裴守德一番,但卻並非給裴守德讓座,而是徑直發問道。
“多謝殿下厚愛,此案遷延已久,現場盡失,欲詳查此案須得刺史府方麵全力配合,下官所求無多,隻想請殿下一道令諭,讓王刺史給下官行個方便,不知殿下可能成全否?”
裴守德也不是吃素的,這一見李顯連番威脅不止,立馬反守為攻,擺出一派定要全力徹查丘神勣一案的架勢,反過來威脅了李顯一回。
好小子,當真不見棺材不掉淚麽,有種,老子成全你就是了!李顯平生最討厭的便是有人敢威脅自己,這一見裴守德態度強硬,心中的殺機登時便旺了許多,隻是並不曾帶到臉上來,而是不動聲色地瞥了裴守德一眼,淡然地點了下頭道:“孤準了,裴員外還有甚要求就都一並報來好了,但凡孤能成全的,斷不叫裴員外失望便是了。”
“殿下厚愛之心下官自當謹記,若有所需,自當再來煩勞殿下,且容下官暫且告退。”
正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眼瞅著暫時無法從李顯身上取得甚突破性進展,裴守德自是不想再繼續這等受訓一般的談話,這便順勢提出了告辭之言。
這就想走了?小樣,老子今日要教訓的便是你!李顯可不是啥好脾氣之輩,哪能容得裴守德想來就來,想走便走的,這便微笑著一壓手道:“裴員外何出此言,這才方到便要離去,不知道的,隻怕還以為孤待客不周,讓裴員外受了委屈去,既來了,就陪孤多聊聊罷,唔,孤聽聞李衝於任上出了些岔子,被人參了一本,似乎八叔也跟著吃了掛落,不知可是確有其事麽?”
“這……,那都是小人構陷所致,越王殿下素來精忠報國,聖眷正隆,又豈是小兒輩胡亂可以譖的。”
一聽李顯如此直接地點明了越王李貞如今在朝中的被動局麵,裴守德的臉色不由地便難看了起來,愣了一愣之後,不甘地亢聲抗辯道。
“嗯,說得也是,八叔向來老成持重,自不會幹出縱子為惡之事,至於衝兄麽,年少氣盛或許有之,卻也未見得便是乖張之人,這裏頭想必是有誤會來著,當然了,孤不在朝中,誤聽誤信怕也是難免,嗬嗬,高處不勝寒啊,我輩既為天家子弟,本就處於風口浪尖之上,該受的委屈,也就隻能受著,看著一個個威風凜然,其實個中滋味如何也就隻有自家心裏清楚了,裴員外,你說呢?”
李顯又豈是能容易糊弄了去之人,自是不會為裴守德的抗辯而動,隻是笑嗬嗬地點評了一番,話裏話外其實就一個意思,那就是在說越王如今已成了太子的眼中釘、肉中刺,再來惹他李顯殊為不智,要裴守德好自為之,若不然,他李顯怕就沒那麽好說話了,這話說得倒是隨意,可內裏卻滿是教訓的意味。
“殿下教訓得是,下官深以為然也,時候不早了,下官不敢多有打攪,這便告辭了,殿下請留步。”
裴守德此來等若是平白湊上來被李顯好生教訓了一番,心裏頭自是不痛快到了極點,可又不敢在李顯麵前放肆了去,沒奈何,隻能是強笑著附和了幾句,再一次提出了告辭之言。
“也罷,裴員外事忙,孤也不好耽擱了裴員外的大事,就不送了,走好!”
李顯多精明的個人,隻一聽便是裴守德還是沒死心,卻也懶得出言點破,這便無可無不可地擺了下手,示意侍候在一旁的高邈送裴守德出去,自個兒卻是端坐著不動,麵色淡然已極,唯有嘴角邊露出了絲幾不可見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