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一過,日頭便已是西沉了的,雖尚未下山,可看起來離著遠處的山巔也不過僅有尺許之遙,這天已是就要黑將下來了,奔波外加鏖戰了大半日的沙萬裏所部早已是累得不行,可卻還得打起精神在林外來往巡視,這等苦困著實不是那麽好熬的,盡管礙於形勢,無人敢高聲抗議,可小聲的抱怨卻是始終就不曾停過,其中自是沒少在埋汰著沙萬裏與呼延鐵心這兩位當家人的無能,所謂的軍心士氣早已是蕩然無存了的。
“大哥,這樣下去不行啊,弟兄們都受不了了,奶奶的,那幫龜兒子壓根兒就沒拿咱們弟兄當人看,狗日的,要不咱趁機走了?草原如此之大,何處去不得,偏要受那孫公的鳥氣,沒地氣悶煞人了!”
不說一眾盜匪們怨氣滿腹,便是呼延鐵心這個二當家也吃不住勁了,策馬來到沙萬裏的身邊,壓低了聲音建議道。
“這個……,二弟,就再忍忍罷,唉,忍忍也就過去了。”
說起“孫公”其人,沙萬裏同樣是滿腹的怨氣,隻是一想到老巢裏被控製著的家小,沙萬裏心中萬般的不甘盡皆化成了沮喪之情——自打孫全福率人救出了被押解上京的沙萬裏等人之後,便提出了入夥的要求,當初沙萬裏也沒細想,輕易便答應了孫全福的要求,但卻萬萬沒想到孫全福竟然能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裏拉起一支強悍至極的隊伍,兵力是沙萬裏的數倍不說,其中更有著無數的高手,太阿倒持之下,沙萬裏盡管還掛著個“大當家”的名頭,實際上卻已完全受製於孫全福,他也不是沒想過反抗或是分道揚鑣,奈何孫全福比他更狠,早早便將沙萬裏等人的家眷盡皆控製在手,一想起妻兒老小的安危,沙萬裏縱有再多的不甘,卻也隻剩下徒呼奈何的份兒。
“大哥,這要忍到何時啊,唉……”
呼延鐵心孤家寡人一個,倒是沒有家室之累,他要走確是容易得很,隻是他卻舍不得離開有過命交情的沙萬裏,這一見沙萬裏如此委曲求全,自是知曉其在憂心著老營裏的家眷,也隻能是無奈地搖頭歎息了起來。
“孫公有令:爾等即刻伐木為堆,以為篝火之用,每隔三十丈為一堆,每堆之高不得少於一丈,務必將林子外緣盡皆圍住!”
呼延鐵心的歎息聲尚未停歇,卻見一騎突然從後方本陣奔行了過來,大刺刺地對著沙萬裏等人高聲宣道。
“什麽?伐木,還讓不讓人活了?”
“放屁,你奶奶的,如此多木如何伐去?”
“狗日的,耍老子們玩啊!”
……
這一片密林呈梯形,前端正麵倒是不甚寬闊,可再怎麽算,那也有百丈上下,真要按這道命令行事的話,足足需要安設四堆篝火方才夠用,這等工作量可是不小,原本就怨氣滿腹的盜匪們一聽之下,立馬全都炸了起來,也不管沙萬裏的臉色有多難看,亂紛紛地便高聲罵開了。
“夠了,都給老子下馬,伐木去,誰敢再胡言,斬!”
沙萬裏一向是個桀驁不馴之輩,自是同樣被這道命令氣得眼冒金星,有心想要反抗,可一念及老營裏的妻兒,所有的不滿立馬全化成了無奈,再一見一眾手下鬧哄得不成樣子,臉色登時便耷拉了下來,抽出腰間的橫刀,重重地虛劈了一下,大吼了一聲,強行止住了群盜們的抗議之聲。
“很好,算你識趣!”
那名前來傳令的小兵絲毫沒將沙萬裏這個所謂的“大當家”放在眼中,冷冷地哼了一聲,丟下句不屑的話語,一擰馬首便向本陣奔了回去。
“狗東西,老子斬了你!”
這一見那前來傳令的小兵如此張狂,呼延鐵心是真的怒了,一把抽出腰間的橫刀,一抖馬韁繩便打算動手殺人了。
“二弟,萬不可莽撞!”
沙萬裏被呼延鐵心的舉動生生嚇了一大跳,忙不迭地一伸手,拽住了呼延鐵心的胳膊,緊趕著出言喝止道。
“大哥,唉……”
呼延鐵心不甘地叫了一聲之後,便即無奈地長歎了起來,一抖手,將橫刀歸了鞘,黑著臉不再吭氣了。
“都他娘的愣住作甚,下馬,給老子伐木去!”
這一見二當家都沒能奈何得了那名猖獗的傳令小兵,一眾盜匪們自是盡皆喪了氣,一個個哭喪著臉,垂頭無言,那樣子一出,登時便令沙萬裏心火大起,這便猛地一揮手中的馬鞭,氣咻咻地喝罵了起來,眾盜匪見狀,雖不甘,卻也隻能是無奈地各自下了馬背,張羅著伐木不提。
“二弟,哥哥處有件事須得二弟去辦,卻不知二弟可敢為否?”
眼瞅著手下人等經先前一戰後,又已是少了數十人,沙萬裏的心立馬便疼得厲害,再一看眾盜匪們那垂頭喪氣的沮喪樣子,沙萬裏心中的一根弦已是狂顫了起來,眼神中飛快地閃過了一道厲芒,策馬踱到了悶悶不樂的呼延鐵心身邊,壓低了聲音地問了一句道。
“大哥有事盡管交待,小弟自當去辦了便是。”
呼延鐵心雖兀自不曾從盛怒中緩過氣來,可又不好拂了沙萬裏的臉麵,也就隻是沉悶悶地回答道。
“那好,二弟且聽好了……”
沙萬裏飛快地左右逡巡了一番,見手下一眾盜匪皆已是散了開去,這才緊貼著呼延鐵心的耳邊,絮絮叨叨地吩咐了起來,直聽得呼延鐵心麵色狂變不已……
“稟殿下,拿到一前來窺探的小賊。”
天就要黑了,養精蓄銳了一番的李顯正準備召集劉、張兩位心腹愛將前來商議突圍事宜,卻見隊正蕭三郎急匆匆地行將過來,一躬身,緊趕著出言稟報道。
“砍了!”
該了解的敵情李顯大多已從劉六口中問個分明了,自是懶得再去審問一小賊眾,這便一揮手,無可無不可地下了令。
“這……,殿下,那人自稱有緊急軍情要稟。”
一聽李顯如此說法,蕭三郎先是一愣,接著趕忙出言解釋了一句道。
“哦?那就帶上來好了。”
李顯臉上的疑惑神情一閃而過,可也沒甚旁的表示,隻是一揚眉,淡然地吩咐道。
“諾!”
李顯既已下了令,蕭三郎自是不敢多有耽擱,緊趕著應了一聲,急匆匆地便再次轉進了密林中,不數刻,與兩名負責警戒的親衛押解著一名身材壯碩的漢子又轉了回來。
“呼延鐵心?”
李顯的記憶力極好,隻一眼便已認出了那被捆著雙手的漢子之來曆,眼神裏的好奇之意登時便濃了好幾分。
“小人有緊急軍情稟報殿下,還請殿下垂詢。”
呼延鐵心顯然沒想到李顯第一眼便認出了自個兒,不由地便是一愣,緊接著,黑黝黝的臉膛上閃過了一絲的激動之神色,很顯然,在其看來,能被李顯這等英雄之輩記住,是件足以自豪一世的事情,隻不過重任在身,呼延鐵心也沒敢多廢話,忙不迭地出言說了一句道。
“鬆綁!”
對於呼延鐵心其人,李顯還是有著幾分的喜愛的,倒不是看中其之武藝,而是對其硬氣與忠義之心頗為愛惜,當初隴州郊外一戰時便有著幾分延攬之心,隻是後頭軍情緊急,沒工夫去理會旁的事宜,這才錯過了去,這會兒見其敢於單人前來見己,自是不會對其多加為難,這便下令為其鬆了綁。
“多謝殿下,小人受我家大哥所托,前來向殿下請罪,兩次三番驚擾殿下,實是罪該萬死,然,此皆非我兄弟之本意,實是被逼無奈之舉,今,那孫公欺我等兄弟太甚,實是忍無可忍,我兄弟本想奮起反戈一擊,奈何家眷盡在其手,卻是徒呼奈何,若殿下能派人救出我等家小,小人等願追隨殿下征戰四方。”
呼延鐵心雖出自盜匪,可一番話說將下來卻是頗具條理,用詞用典也無有不妥之處,不似盜賊,反頗有幾分文人之氣度,還真令李顯有些子愕然的。
“呼延二當家可是習過我漢家文典?”
李顯沒有急著回答呼延鐵心的請求,而是一揚眉,有些個好奇地問道。
“回殿下話,小人自幼家貧,後遇一遊方道士,為其仆童數載,除槍馬外,倒也曾習過些文,略能讀,隻是不甚精。”
呼延鐵心對於自己能文一事顯然頗為自豪,回答起李顯的話來,言語雖恭,可臉上卻洋溢著幾分的自得。
“嗯,爾既能知書,卻又為何從賊?”
李顯不動聲色地點了下頭,旋即話鋒一轉,提出了個尖銳的問題來。
“某……”一聽李顯如此問法,呼延鐵心的臉色瞬間便是一紅,接著又是一黯,歎了口氣道:“好叫殿下得知,小人師傅死後便還了俗,自認有幾分武藝,便起了行俠之心,卻不料行走江湖沒幾年就得罪了官府中人,被人陷害入了大牢,成了待死之身,後被我家大哥所救,感其恩義,這才入了‘黑風盜’,倒叫殿下笑話了。”
“原來如此,孤可以給爾句實話,爾等之家眷孤可以幫著出手,然,孤卻有兩個條件,其一,所有‘黑風盜’從沙萬裏以降,須得全部放下武器為民,若有欲投軍者,按軍律報考,能不能過,各憑本事,孤不幹預,有再為賊者,必殺無赦!其二;孤要爾入孤之親兵衛隊,從普通一兵做起,爾可願為否?”李顯不想多繞圈子,直截了當地開出了條件。
“這……,殿下海涵,此事非小人可以做主,且容小人回稟兄長後,再來回與殿下知曉。”
李顯的話已是說得很清楚了,那意思便是整個“黑風盜”裏李顯隻要呼延鐵心一人,至於其餘人等,包括沙萬裏在內,李顯都看不上眼,這等看重之意令呼延鐵心既振奮又惶恐,實不敢輕易便答應下來,隻能是恭謙地回應道。
“可以,呼延二當家盡管自便好了。”
李顯對呼延鐵心是有著幾分的喜愛之意,但對其的重視卻遠不及拓跋山野,也就隻是無可無不可的意思罷了,左右條件已給出,答不答應的,李顯並不怎麽放在心上。
“多謝殿下寬宏,小人還有一下情稟報,那孫公令我等伐木以為篝火,想來是打算困殿下於此地,我等兄弟雖不才,卻有幾分把握護送殿下離此,請殿下稍候,容小人這便去與兄長商議後再來回殿下話。”呼延鐵心恭敬地行了個禮,將軍情簡略地稟報了一番,旋即便匆匆告辭而去了。
點篝火?孫全福那老閹狗想作甚?李顯沒有去管呼延鐵心的離去,而是皺著眉頭思索了起來——就兵力而言,孫全福雖占據了絕對的優勢,可要想靠這麽個優勢在叢林戰中取勝,顯然沒那個可能,這一點從前番的對撼便可知根底,至於靠圍困逼死己方麽,則更是個天大的笑話,如此大的林子,走獸野物不缺,便是熬上大半載也不是難事,換而言之,孫全福如此死纏爛打必是另有目的,這或許跟裴守德在蘭州的行動有關聯!
“集合,準備突圍!”
一想到裴守德的行動,李顯的心不由地便是一個抽緊,自不敢再多耽擱了去,這便一揚手,高呼了一聲,早已待命多時的親衛隊立馬聞令行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