廓州之名起始於東魏,原本領廣安、永定、建安三郡,北周廢之,改名為北顯州,治所原平縣,大唐永徽六年,移治所化隆(今青海化隆以西),轄石城、米川、化隆三縣,其中米川縣孤立於黃河南岸;石城則隱於祁連山脊,城小且險,居者寥寥,唯有治所化隆尚算大城,毗鄰湟水,自漢時起,便有軍屯田於此,農牧發達,為青海四州中最富庶之地,城中各族混居,尤以黨項族為多,漢人次之,突厥、回紇再次之,民風彪悍異常,因地處前線之故,駐有精兵四千整,另有協守之民團三千餘,在河西諸州中,兵力僅比最前線的鄯州略少,刺史王庚,山東青州人氏,永徽六年進士出身。
翻開王庚的履曆便可看出,其之經曆與現任禮部侍郎林明度幾乎如出一轍,都是永徽六年中的進士,這十年來也始終在河西這塊地兒輾轉任職,從縣尉幹起,一路升遷到了刺史之位,可自打顯慶四年轉任了廓州刺史之後,就不曾再挪過窩了,手下司馬、縣令等都已換了兩茬了,他老人家還杵在那兒不動,若是換個人,隻怕早就已是怨氣滿腹了的,可王庚卻是甘之如飴,任勞任怨地將一個民風彪悍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條,但凡有事總是親力親為,甚少推諉於人,縱使是這等敵軍大兵壓境之際,該升堂斷案的,王庚也一樣半點都不馬虎,這不,午時都已過了,王庚依舊在堂上忙碌個不停。
“報,王大人,城外有一騎自稱是河州來使,言明有要事求見大人,小的們不敢做主,已將其吊入城中,現已帶到堂下,請大人明示!”
王庚正審著一狀爭牛案之際,卻見一名軍士急匆匆從堂下衝了上來,氣喘籲籲地稟報了一句道。
“哦?竟有此事,快,帶上來!”
身為前線重鎮住官,王庚不可能不關心戰局的變化,這一聽河州有使者前來,自不敢怠慢了去,顧不得案子正審到一半,一揮手,緊趕著下令道。
“末將沙洲守備騎營騎曹參軍鄭成化參見刺史大人!”
王庚既已開了口,一眾衙役們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將正審著的案子之兩造全都遣下了堂去,又張羅著將河州使者請了進來,但見那人一身聚甲鎧,身形魁梧壯碩,絡腮胡紛亂,滿臉的風塵之色,一見到高坐在大堂上的王庚,立馬大步行上了前去,一個單膝點地,大禮參拜道。
“鄭參軍辛苦了,爾既屬安西都護府之軍,為何到了河州之地?”
由於通訊的滯後,王庚尚不知李賀所部已到了河州,這一聽來人自稱是安西沙洲守備騎營,登時便是一愣,疑惑地出言問道。
“稟大人,我家李賀、李將軍奉殿下之密令,率部千裏奔襲河州,已於昨日大勝了吐蕃賊寇一陣,隻是戰事慘烈,我部傷亡亦重,今賊眾再次增兵,我部出戰不利,河州已危在旦夕,末將奉李將軍之命突圍求援,現有告急文書在此,還請鄭大人過目!”鄭成化一邊述說著,一邊從懷中取出了個加蓋了火漆的密函,雙手捧著,高舉過了頭頂。
“哦?竟有此事,快,遞上來!”
王庚久在邊關,自是清楚河州的重要性,一旦河州失守,青海其餘三州便徹底陷入了孤立無援之狀態,己方大軍便是想要來援都難,這一聽鄭成化如此說法,登時便大吃了一驚,急呼手下衙役將信轉將上來,雙手略微哆嗦地拿起文案上的一把裁紙刀,小心翼翼地挑開火漆,從內裏取出了一封信函,隻一看,眉頭不由地便皺緊了起來,半晌無語,臉色陰晴不定地變幻著。
“大人,枹罕城被敵五日,城防處處殘破,我部已力不能支,還請大人急速發兵,救我河州!”
這一見王庚良久不發一言,鄭成化顯然是急了,眼圈一紅,可著勁地磕著頭,言語哽咽地進諫道。
“鄭將軍莫急,本官自不會坐視河州陷落,隻是此事非同小可,且容本官與諸將商議一番,鄭將軍還請先下去歇息好了。”出兵乃是大事,王庚自不敢隨意了去,這一見鄭成化著急,忙溫言勸慰了一句道。
“大人,救兵如救火,河州危急,實容不得拖延啊,大人!”
鄭成化一聽王庚此言有著敷衍的意味在內,臉色登時便垮了下去,猛地磕了幾個頭,生生將額頭都磕破了,卻也不去擦上一下,就這麽滿麵鮮血的哀求了起來。
“這……”眼瞅著鄭成化如此模樣,王庚一時間竟有些子不知所措了起來,猶豫了一下之後,一抬手道:“鄭將軍放心,本官自有主張,來人,去請黑齒將軍前來議事!”
“諾!”
王庚既已下了令,自有親信衙役高聲應諾而去,不數刻,便領著一名身材高壯的將領從堂下行了進來,這人正是廓州守備、左領軍員外將軍黑齒常之——黑齒常之出身百濟,身高七尺有餘,驍勇異常,善於用兵,本是百濟大將,後降唐,先是任洋州刺史一職,後因瑣事被參,旋被調任虢州司馬,李顯惜其才,保薦其為廓州守備,至今到任已有兩年餘。
“下官參見刺史大人!”
黑齒常之原本正在軍營坐鎮,聽說有河州方麵的使者到了,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將軍務交待給了副將之後,便由前來送信的衙役陪著,一路急趕到了刺史府,方才行上大堂,一見王庚正麵帶愁容地高坐堂上,心神不由地便是一凜,可也沒敢失了禮,這便大步行上了前去,高聲見了禮。
“黑齒將軍來得正好,河州告急文書已至,這位便是使者沙洲守備騎營騎曹參軍鄭成化。”
王庚正自心神不定,渾然沒注意到黑齒常之的到來,直到黑齒常之行了禮,這才從神遊狀態中醒了過來,一擺手,示意黑齒常之免禮,而後將鄭成化的身份介紹了出來。
“末將鄭成化參見黑齒將軍!”
鄭成化顯然是個機靈人,這一見黑齒常之的目光轉了過來,立馬便一躬身,行了個標準至極的軍禮。
“鄭將軍不必多禮,河州如今戰況如何?”
黑齒常之掃了鄭成化一眼,眼中精光突地一閃,似若有所悟之狀,可卻並沒有甚旁的表示,隻是客氣地還了個軍禮,語氣淡然地問了一句道。
“回將軍的話,河州如今已是危在旦夕,我部奉殿下密令……”
被黑齒常之的眼神一掃,鄭成化沒來由地便是一陣心慌,可卻不敢帶到臉上來,隻能是躬著身子,將先前對王庚所言的話語複述了一番,末了,單膝點地,再次哀求了起來道:“黑齒將軍,河州萬不容有失,懇請將軍即刻出援,救我河州之危難!”
“鄭將軍請起罷,河州自是要救的,隻是本將有些疑問要先行弄清楚了才是。”黑齒常之顯然並未被鄭成化的悲切所打動,眉頭一揚,語氣漠然地回答道。
“將軍請問,但凡末將知曉的,定不敢相瞞!”
一聽黑齒常之有發兵的意思,鄭成化的臉上立馬露出了激動萬分的神色,霍然而起,精神振奮地應答道。
“鄭將軍既言賊寇增兵,卻不知增兵幾何?又是何人領的軍?步、騎各有多少?”黑齒常之不動聲色地點了下頭,一開口便直奔了主題。
“回將軍的話,末將是昨夜趁黑衝出的城,隻知曉黃昏前敵軍大至,看旗號,領軍者是噶爾•欽陵之三弟噶爾•讚婆,至於敵軍規模,末將並未完全知曉,隻是看模樣,不下兩萬之眾,李將軍與張將軍商議過後,認定賊眾勢大難擋,這才令末將突圍求援,望黑齒將軍救我河州!”
鄭成化乃是有備而來,回答起問題來,自是滴水不漏,一句“看不清”便可擋住黑齒常之往下細問的可能。
“原來如此,那好,本將自當發兵去破賊軍,隻是兵馬調集尚需些手尾,鄭將軍且先下去休息,待得發兵之際,還請鄭將軍為前導。”黑齒常之沒有再往下追問,而是一揮手,煞是豪氣地給出了個極之肯定的答複。
“謝將軍恩典,河州有救了!”
一聽此言,鄭成化登時便喜極而泣,也沒再多廢話,恭敬萬分地躬身行了個禮,由侍立在一旁的衙役們陪同著,徑直下堂去了。
“黑齒將軍,這兵可真能發得麽?”
先前有鄭成化在場,王庚心裏頭雖有著諸般疑問,卻不好明著發問,待得其去後,王庚可就忍不住了,微皺著眉頭,遲疑地出言問道。
“王公,您可真不地道,這事兒您明明已有了決斷,卻要某來明說,莫非是要考俺老黑一回麽?”黑齒常之假作不滿地瞥了王庚一眼,哈哈大笑地反問道。
“哦?哈哈哈……”
這一聽黑齒常之將謎底揭破,王庚也就不再裝苦惱了,眉頭一揚,跟著哈哈大笑了起來,直笑得眼淚都沁了出來,弄得一眾侍立在旁的衙役、文書們全都看傻了眼,愣是搞不懂這州中兩大巨頭究竟在玩些甚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