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的人聽著,本官河州刺史姚望舒,有請程刺史出來敘話,本官有重要軍情相告。”姚望舒在八名護衛的簇擁下,膽戰心驚地走到了離城三十餘步的距離上,見城上始終不曾放箭攻擊,心遂稍安,伸手捋了捋亂糟糟的長須,假咳了一聲,端著一州刺史的架子,矜持地呼喝了一聲。
“程大人,您乃一州之主,勢不必與這等小人相對,便交由莊某來應付好了。”莊明義在軍略上雖不甚精通,可也知曉河州失守意味著甚子,這便偷眼看了看程河東鐵青的臉色,暗自歎了口氣,小心地建議道。
“不必了,某且聽聽這廝說個甚也好。”
程河東沉吟了一下之後,還是搖手拒絕了莊明義的提議,隻是在走到城碟前對著跟隨在身後的數名親衛做了個“殺”的手勢。
“程大人,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否?”
姚望舒一見到程河東從城碟處探出了頭來,臉上立馬浮現出了一絲微笑,派頭十足地拱手行了個禮,笑嗬嗬地出言寒暄道。
“爾係何人,為何在城下狂吠,嗯?”
彼此都在河西任職,轄區又相隔不遠,程河東自是與姚望舒打過幾次交道,隻是並不算太過熟絡罷了,此時一見姚望舒在那兒拽文,程河東心裏頭歪膩得夠嗆,也懶得給其麵子,這便毫不客氣地喝斥了一句道。
“你……”姚望舒一向自恃進士出身,瞧不起周邊諸州那幫土包子刺史,尤其是對程河東這個武將出身的刺史無甚好感,往日裏一見麵,總是變著法子譏諷上幾句,討些個口舌便宜,這會兒冷不丁地被程河東如此喝罵,臉上立馬便掛不住了,待要發作之際,猛然想起了自個兒眼下的身份,氣登時便泄了一大半,隻是黑著臉瞪了程河東一眼,咬著牙道:“程大人還是老樣子嘛,這都刺史了,也不抽空多看幾本書,嘖嘖,言語無狀又豈是君子之道哉。”
“爾這叛逆書都讀狗肚子裏去了,也配跟程某言君子之道?廢話少說,有屁快放!”程河東哪有心思跟姚望舒這等漢奸多套近乎,這便豹眼一瞪,聲如雷震般地斷喝了一嗓子。
“哼,好個粗鄙之輩,姚某也不跟爾一般見識,聽好了,大相有言相告,如今河州已降,鄯州已成孤城,援軍無望,若能早降,必厚爵以待,若不然,當有玉石俱焚之禍,另,我家大相早已安排好了妙策,若是英王敢來,我家大相必趁虛取蘭州無疑,爾等還不早降更待……”
被程河東如此當眾辱罵,姚望舒氣得渾身直哆嗦,可又奈何程河東不得,隻能是裝作沒聽見程河東的無禮之言,提高聲調,嘶吼著轉述噶爾•欽陵的交待。
“射!”
程河東壓根兒就不相信姚望舒的言語,這一見手下數名親衛已移動到位,毫不猶豫地便斷喝了一聲。
“嗖,嗖……”
程河東手下幾名親衛都是箭法高手,一聽得程河東將令已下,自是不敢怠慢,霍然站了起來,各自張弓搭箭,瞄著姚望舒便放,但聽弦聲暴響中,五支羽箭如天外飛虹般劃破空間,隻一息便已射到了姚望舒身前不過數尺之距。
“鐺,鐺……”
沒等姚望舒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見護衛著姚望舒的八名騎兵中有三人從馬背上躍起,刀光閃爍著連成了一片,硬生生將五支羽箭全都磕飛到了一旁。
“哎呀!”
姚望舒本就是無膽之輩,直到羽箭被磕開了,這才醒悟了過來,哪有膽子再呆在這等險地,驚呼了一聲,一撥馬首,調頭便向本陣狂逃了去,那小樣兒要說多狼狽便有多狼狽。
“哈哈哈……,叛賊,滾回去告訴你家主子,要攻便攻,耍這些花活作甚,無趣!”
一見到那幾名護衛的身手如此了得,程河東的眼神不由地便是一凜,但卻絕不想放過這等打擊對方士氣的大好機會,這便哈哈大笑著譏諷了噶爾•欽陵一把,言語中的豪氣可謂是十足得緊,一眾守軍將士們全都被感染得跟著哄笑了起來,原本稍有些低落的士氣便在這哄鬧中高漲了不老少。
“大相,下官,下官……”
姚望舒亡命逃回了本陣,一見到噶爾•欽陵那張漠然的臉龐,登時便有些子吃不住勁了,口齒不清地想要解釋一番,可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該說甚子才是了,直憋得一張老臉紅一陣、白一陣地變幻個不停。
“姚大人受委屈了,本相必會為爾做主的,來人,請姚大人到中軍大帳歇息去!”
噶爾•欽陵雖從本心裏瞧不起姚望舒這等軟骨頭,不過麽,為了用人,噶爾•欽陵倒也不會給姚望舒臉色看,這便溫和地安撫了一句,著身邊的親衛將姚望舒護送回了西邊的大營,而後冷著臉一揮手,高聲下令道:“傳令:四麵合攻,先殺上城者,晉三級,賞牛羊馬匹各百!”
“嗚,嗚嗚……”
噶爾•欽陵重賞之令一下,淒厲的號角便響成了一片,原本僅僅隻是列陣於西城外的吐蕃大軍立馬聞聲而動,飛速地展開陣型,從西、北、南三麵合圍了鄯州城,與東麵一道,同時發動了凶狠異常的衝城強攻,戰事方一開始,便已是白熱化之程度……
末時已過,日頭早已偏西,可枹罕城頭的激戰依舊在持續著,陶罐**早已用盡,檑木滾石也已是消耗個精光,便是連箭支都已寥寥無幾,而吐蕃軍的衝擊卻始終不曾消停下來,反倒一浪高過一浪,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守城官兵們隻能依靠血肉之軀拚死地鏖戰著,城防處處告險,若非有著“鄧記商號”一眾武藝高強的護衛們處處補漏,隻怕城防早已告破,可即便如此,隨著戰事的推移,**官兵乃至協守的民壯之傷亡已是過了半,城防已到了搖搖欲墜之地步,然則上至張明武、李耀東,下至普通一兵一民皆無絲毫的退縮之意,依舊拚死地在城頭上廝殺著,艱難無比地抵擋著吐蕃軍的一撥撥強攻!
“王大哥小心!”
身材魁梧壯碩的王通乃是城中僅次於李耀東的高手,一手流星錘遠攻近守皆宜,端得是厲害無比,僅僅光憑一人便牢牢地守護住了老大一段城牆,膽敢從其眼前冒出頭來的吐蕃官兵無一不被重錘擊下城去,一場惡鬥下來,死在其手中的吐蕃勇士不知凡幾,奈何人力有窮時,縱使王通體力過人,連戰了近三個時辰之後,也已是累得幾乎掄不動錘了,一個疏忽間,被一名突然竄上了城頭的吐蕃勇者欺到了身邊,麵對著急速劈殺過來的一刀,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王通便是連躲避的動作都已來不及做了,正自危急間,卻聽邊上一聲大喊響起,一道身影突閃而出,硬生生用身體擋住了吐蕃勇者劈殺過來的一刀。
“小五!啊……,老子殺了你!”
王通本已自忖必死,這一見平日裏最相善的商隊護衛劉五為自己擋住了必殺的一刀,而劉五自己卻慘被一刀攔腰劈成了兩截,心一疼,瞠目欲裂,大吼了一聲,丟下流星錘,雙手一抓,生生將來不及抽刀再劈的那名吐蕃勇者舉了起來,猛然一擲,竟生生將其擲下了城頭,這等勇悍之舉登時便嚇得兩名剛從城碟處冒出頭來的吐蕃士卒心慌意亂地又縮回了頭去。
“爾等都該死,殺,殺,殺!”
麵對著好友的慘死,王通勢若瘋虎般地嘶吼了起來,腳下一勾,將地上的流星錘挑起,雙手一拽,便已拽住了錘鏈,一個大步竄到了城邊,雙手一掄,流星錘呼嘯著便沿著牆麵掃蕩了下去,但聽數聲悶響之下,三架相隔不遠的雲梯盡皆被掃成了兩截,梯上的吐蕃官兵如同下餃子一般地跌下了城去。
“嗖,嗖……”
王通這一發飆之下,戰果倒是非凡,可他自身卻也暴露在了吐蕃騎兵的視線之中,但聽數聲弦響,十數支羽箭如飛蝗般地射上了城頭,避之不及的王通當場身中四箭,魁梧的身子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地倒在了城頭血泊之中。
“援兵,援兵何在?援兵……”
王通掙紮著要想再次站起,可重創之下,哪還有一絲的力道,隻能無奈地躺在了血泊中,怒睜著雙眼,呢喃地念叨了幾句,頭一歪,人已生死不知地軟在了地上……
“李老哥,援兵何時能到?”
不止是王通在盼著援兵,剛砍殺了兩名吐蕃士兵的張明武也在焦急地期盼著援兵,麵對著即將告破的城防,張明武已是顧不得許多,直接嘶吼了出來。
“殺!我等生是大唐人,死是大唐鬼,援兵不至,我等惟戰耳,死又算個毬!”
李耀東也不知道援兵何時能到,可卻清楚在援兵到來之前,這城怕是保不住了,然則他卻沒有半點的膽怯之意,大吼了一聲,連接劈出數刀,將與其正麵纏戰的兩名吐蕃士兵斬殺當場,而後勇悍至極地向著陸續湧上了城頭的敵軍殺了過去。
“李老哥說得好,生是大唐人,死是大唐鬼,死便死,殺個痛快!弟兄們,殺,殺啊!”
張明武也明白援兵怕是盼不到了,這一見李耀東在玩命,心中的豪情登時便湧了起來,哈哈大笑地附和了一句,揮刀衝上了前去,與李耀東並肩而戰,直殺得衝上了城頭的吐蕃官兵紛紛倒退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