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弟心願終已達成,為兄在此主祝七弟早日凱旋歸來,今,七弟遠征在即,為兄且置薄酒一樽,算是為七弟壯行,若不棄,還請同飲可乎?”
高宗既去,這朝議也就算是到此結束了的,武後也沒再多話,隻是饒有深意地掃了李顯一眼,便即跟在高宗身後,一並轉入了後殿,群臣們紛紛上前與李顯寒暄了數句,也皆散了去,倒是李賢沒急著走,直到李顯與諸宰輔寒暄完之後,這才行上了前去,一派和煦狀地發出了邀請。
同飲?哈,這廝十有八九是想著收編咱的人馬了,做夢去罷!李顯對李賢的個性可謂是了解到了骨髓裏去了的,隻一聽,便已猜出了李賢此番邀請的用心何在,心中自是暗自冷笑不已,不過麽,卻也沒拂了其的意,隻是笑著婉言拒絕道:“太子哥哥好意臣弟心領了,奈何軍情緊急,須拖延不得,臣弟還有些俗務纏身,實難走脫,若得了閑,定當登門拜會太子哥哥。”
“嗯,說得也是,嗬嗬,倒是為兄孟浪了,這樣罷,七弟何時忙完了,便來為兄處走走罷,你我兄弟這一別,再見怕就不知何時了,七弟好生珍重,為兄當在佛前日日為七弟祈福。”
李賢顯然是沒料到會碰上這麽個軟釘子,臉色瞬間便有些子不好相看了,可又拿李顯沒法子,畢竟李顯說的乃是正理,李賢便是想找個不敬的借口都辦不到,生生被噎得頗為狼狽,還發作不得,隻能是尷尬地幹笑了兩聲,胡亂地敷衍了幾句。
“多謝太子哥哥抬愛,臣弟自不敢有負父皇及太子哥哥之隆恩,定當以剿滅吐蕃為己任,為我大唐牧得一方平安,時候不早了,若是太子哥哥沒旁的吩咐,且容臣弟告辭回府,以備行裝。”
本來麽,於李顯而論,李賢的利用價值已差不多算是擠光了,至於後頭他要與武後乃至越王如何鬥,李顯已是無心再多管,倘若李賢能識趣的話,看在兄弟的情分上,該幫的李顯還是會盡量去幫上一下,可偏生這廝的為人實在太差了些,李顯哪還會跟其有甚情分可言的,加之出征之前諸事繁雜,李顯就更不樂意跟其多廢話了的,這便直截了當地出言請辭道。
“這個……,那好,七弟且忙去罷。”
這一聽李顯滿口子的官話,李賢登時便是一陣的惱火,自以為是被李顯給無視了,卻也不想想他自己的行為有多糟糕,這一氣之下,臉色立時難看了起來,氣憤憤地一拂大袖子,不悅地吭了一聲道。
“太子哥哥留步,臣弟告辭了。”
左右雙方將再無甚瓜葛可言,想來也不會再有見麵的機會了的,李顯自是不想跟李賢一般見識,絲毫不在意其的氣惱,恭敬地行了個禮之後,一轉身,徑自瀟灑地出殿而去了。
“哼,擺駕回宮!”
望著李顯遠去的背影,李賢牙關緊咬,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地變幻著,眼中的凶光閃爍個不停,良久之後,這才恨恨地一跺腳,對隨侍在身側的張徹等人嘶吼了一嗓子,氣急敗壞之狀溢於言表……
“參見殿下!”
李顯沒功夫跟李賢這等注定要玩完的家夥多費唇舌,也懶得去理會他有甚想法,一出了皇宮,便徑直趕回了自家府上,方才從書房門口的屏風處轉了出來,早已等候在書房中的狄仁傑等人立馬齊刷刷地站了起來,各自躬身行禮問安不迭。
“諸公都請坐罷。”
望著濟濟一堂的心腹重臣,李顯心中自有豪情在湧動著,隻是城府深,也沒帶到臉上來,隻是大步走到上首的大位上坐了下來,環視了一下諸人,而後平淡地一壓手,示意眾人各自落座,自有書房裏隨侍的書童們為眾人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旋即便全都躬身退出了房去。
“殿下,朝議可是有結果了?”
在場諸般人等大多都是氣度沉穩之輩,狄仁傑、張柬之這兩大智者就不必說了,林明度與駱賓王也不是等閑之輩,相形之下,蕭潛這個單純的武將就沒那麽深的城府了,這一見李顯半晌沒吭氣,登時便憋不住了,一拱手,急吼吼地便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嗯,孤已得到父皇恩準,近日內便要趕去河西。”
對於下首的五人,李顯一向皆是信賴有加,自是不會有甚隱瞞的,直接便給出了個明確的答案來。
“太好了,殿下此去,當如龍歸大海,鵬程萬裏當屬必然之事,末將請命與殿下一道去河西,殺他個痛快!”
李顯此言一出,狄仁傑等人雖早有預料,可一得知準信,還是全都忍不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而蕭潛則更是直接,一擊掌,興奮地便嚷了起來。
“會有機會的,但不是現在。”相處多年,李顯自是清楚蕭潛的性子,知曉其此等話語並非虛言,這便笑著安撫了一句,而後,麵色一肅,沉著聲道:“孤這一去,怕是數載不得歸,朝堂之事便拜托諸公了!”
“願為殿下效力!”
這一見李顯麵色肅然,一眾人等都清楚李顯這是要交待正事了,自是不敢再有甚說笑的舉止,各自斂容應答道。
“孤料定朝中將就此多事,各方相抗之下,朝爭必烈,諸公不可大意了去,一切須以穩為主,若孤無特別交待,則盡由狄公專斷,不得有誤!”李顯待下素來寬厚,可一旦說到正事上,那便一向是釘是釘鉚是鉚,容不得半點的含糊。
“下官等遵命!”
四名重臣各為一係,平日裏實在談不上有多和睦,然則李顯既已發了話,卻是無人敢有二話的,隻能是各自應諾不迭。
“嗯,諸公皆重然諾之人,孤自可放心得下,時候不早了,孤這一、兩日便要動身,俗事纏身,就不多留諸公了,狄公且暫留,諸公都散了罷。”
李顯此番召集一眾心腹手下,為的便是要確立狄仁傑的領導地位,以免一旦出事之際,群龍無首之下,被人各個擊破,此際見眾人都已明了己意,自不再多言,幹脆利落地結束了這場簡短無比的聚會。
“諾!”
李顯既已下了令,諸人自不敢怠慢了去,不管情願還是不情願,都隻能是起身應了諾,各自散了去。
“殿下,今日朝議可是出了甚亂子了麽?”
狄仁傑不愧是智者,盡管李顯自回來後,始終無甚不妥的神色,可其卻一眼便看出了李顯有心思,待得眾人散了去,這便笑著問了一句道,
“嗯,是有些小波折,事情是這樣的……”
李顯素來敬重狄仁傑,自不會對其有一絲一毫的隱瞞,這一聽其發問,也無甚猶豫,點了下頭,詳詳細細地將今日朝議的事情經過複述了一番,末了,麵色凜然地說道:“狄公,孤料定孤這前腳一走,後頭必有人要妄動,若是孤所料不差,先行忍不住的必是太子那廝無疑,倘若其敢動,反擊務求必烈,打到他怕為止,不必手軟,孤將‘鳴鏑’盡皆交由您掌握,另,若是有需要,‘鄧記商號’所有資材皆可隨意調動,務求能穩守陣腳,莫讓孤在前線還得分心牽掛此處,凡事有勞狄公多多費心了。”
“殿下放心,下官便是拚上一死,也要為殿下守住江山,死而後已!”
狄仁傑自是知曉此項任務是何等的艱巨,但卻並無一絲的畏難之色,麵色一肅,對著李顯深深一恭,慎重萬分地做出了保證……
掖庭宮,位於皇城的西側,乃是無品階的宮女、宦官們的住所,髒亂差自是不免之事,說是皇城的一部分,實則就是個大雜燴之所在,其中巷道深深不知深幾許,七彎八拐地,跟座迷宮一般,尋常人若是乍然行了進去,十有八九要暈頭轉向地迷了路,然則對於在此宮裏長住過多年的程登高來說,卻是無所謂的事兒,哪怕此際天黑夜深,哪怕身邊並無人指引,可程登高的腳步卻始終不曾見緩,三轉兩轉地便到了位於宮牆附近的一棟小雜院前,於門前凝神站了片刻之後,這才慎重其事地伸手推開了院門,略微肥胖的身形一閃之下,人已如鬼魅般地竄進了院子中。
“哼!”
程登高的動作不可謂不快,可沒等他站穩腳跟,一聲冷哼已在其耳邊響了起來,於此同時,一道寒光在夜色下一閃而沒,程登高隻覺得脖子間一涼,一把匕首已是森然地抵在了肉間,隻須輕輕一抹,程登高便是有十條命,也得就此了了賬。
“別,別亂來,是我,是我!”
被匕首一逼,程登高立馬便慌了神,趕忙小聲地喚了起來,聲音裏滿是惶急之意。
“哼,何事?”
暗自出手之人顯然早就知道來者是程登高,可卻並未放下抵在其脖子間的匕首,而是從喉頭裏擠出了暗啞無比的寥寥數字。
“娘娘有口諭,‘西風行動’可以開始了,孫公公,莫要開玩笑了。”
程登高顯然很是畏懼背後那人,聲線壓得極低,可語氣裏的討饒之意味濃烈得很。
“哼!”
一聽到“娘娘”二字,暗中之人不由地便冷哼了一聲,手也不由地便是微微一顫,險險些便在程登高的脖子上拉住一道血口,直嚇得程登高麵白如紙,腿腳戰栗間,險些就此失了禁,正待哀嚎,突覺脖子間的壓力一鬆,寒光閃閃的匕首已然不見了蹤影,懸著的心總算是就此放了下來。
“孫公公,娘娘可是交待過了,此事隻許成功,不許失敗,望孫公公好自為之,莫要自誤!”
程登高大喘了幾口氣,總算是從慌亂中醒過了神來,麵色一肅,擺出了司禮宦官的架子,冷冰冰地交待道。
“滾!”
一聽程登高如此說法,暗中之人顯然是怒了,一個大步便從黑暗中行了出來,怒視著程登高,從喉頭地擠出了一個字來。
“你,你……,好,走著瞧!”
程登高顯然怕極了那人,雖惱火異常,卻壓根兒就不敢說甚硬話,一拂大袖子,氣咻咻地便趕緊走了人。
“廢物!”
暗中之人轉過了頭去,在月色下露出了張猙獰的麵孔,赫然竟是本該已被杖斃了的孫全福,但見其衝著程登高狼狽而去的背影不屑地罵了一聲,身形一閃間,人已再次消失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