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的身體是徹底地垮了,雖不致於臥病不起,可身子骨日漸無力卻是不爭之事實,尤其是在明崇儼自承已無術可解此厄的情形下,高宗的精神也就此垮塌了一大半,別說繁雜的朝政了,便是乾元殿這後宮主殿的事情他都無心去打理,每日裏除了偶爾心情略好時,到後花園走走之外,絕大多數的時間都貓在了榻上,要麽翻翻閑書,要麽啥事都不幹,隻是一味地看著天花板發呆,早已不見了往年的精氣神,渾然一個垂垂待死的衰老之人罷了。
“父皇!”
“孩兒叩見父皇。”
今日天熱,加之心情又不是太好,高宗實是懶得動彈,這不,又躺在榻上發起了愣來,自是沒瞅見太平公主與李旭輪兩個急匆匆地跑進了房來。李旭輪倒還規矩,離著木榻老遠便站住了腳,中規中矩地大禮叩見,可太平公主卻是沒這個自覺,嬌滴滴地喚了一聲,小身子扭著便竄到了榻前。
“喲,朕的小公主來了,怎地,今日不習文了?”
高宗盡管此際的心情不是很好,可一見到小太平來了,立馬便開心了起來,伸手捏了捏小太平那粉嫩嫩的小臉蛋,笑嗬嗬地問了一句道。
“父皇,瞧您說的,都幾時了,人家早就習完了呢。”
小太平不依地扭了下身子,嘟著嘴便爬上了榻,一咕嚕便黏糊在了高宗身上。
“哦,是朕的錯,這總可以了罷?”
高宗真是打心眼裏愛極了小太平,這一見其嘟起了嘴,趕忙笑著出言哄騙了一番。
“這還差不多,啊,對了,父皇您可知道弘哥哥的陵被人給燒了啊,那幫反賊太可惡了,氣死月兒了,哼,該抄了那些狗賊的九族!”
小太平撒嬌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想起了正事,趕忙將聽得的一星半點消息盡皆倒了出來,還沒忘加上她自個兒對此事的判罰。
“什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何無人告知朕?輪兒,你來說!”
對於李弘的死,高宗是極為愧疚的,明知道其死得冤,但卻不敢下詔徹查,原本想著給其一個死後的哀榮,卻沒想到連這都辦不到,可把高宗給惹急了,麵色瞬間便黑得有如鍋底一般,一翻身,躍下了床榻,氣惱地揮著手,一迭聲地怒問著。
“回父皇的話,兒臣對此倒是略有所聞,還請父皇垂詢。”
李旭輪早就在等著高宗這句話了,此際一見高宗怒火中燒之狀頗為嚇人,自是不敢怠慢,趕忙搶上前去,扶住高宗的身子,溫言地回了一句道。
“說,朕聽著呢!”
高宗不耐地一揮手,撥開了李旭輪的扶持,沒好氣地和道。
“是,父皇息怒,且容孩兒詳細道來。”眼瞅著高宗怒火極旺,李旭輪自是不敢再多耽擱,趕忙後撤了小半步,躬著身子道:“據孩兒所知,端午前父皇曾下詔賜景山眾民壯酒肉,此本是父皇善待民壯之好意,然,不知為何,時至今日,這酒肉依舊不見蹤影,加之眾民壯已是月餘不曾領到工錢,這便起了風波,而那劉禕之身為督造官,卻不能忠於職守,不但未能勸止民壯,反倒激起民憤,以致‘恭陵’大亂,民壯四散而去不說,便是連陵墓也因之被焚毀,太子哥哥與英王哥哥聞之此事,不敢怠慢,前來請父皇做主,卻不知為何,竟無人通稟,以致二位哥哥與諸多朝臣全都受阻於宮門之外,而今事情似有失控之嫌,還請父皇聖察!”
李旭輪口才相當不錯,一番話說將下來,連口大氣都沒喘上一下,條理情緒得很,事情也大致說了個分明,隻是其中卻隱去了武後與太子等人的公然對峙之情形,可就算是這樣,也已經令高宗龍顏為之大怒,渾身哆嗦個不停。
“你母後何在?如此大事為何不早來稟報於朕?”
高宗怒火中燒之下,已是將往日裏對武後的畏懼拋諸了腦後,氣惱萬分地揮舞著雙手,怒視著李旭輪,也不管其是不是負責此事之人,惡狠狠地便訓斥了起來。
“父皇明鑒,非是兒臣不早來通稟,實是不得其門而入,若非小妹,怕是連兒臣都進不得此殿的。”
這一見高宗衝著自己發火,李旭輪的小臉登時便煞白一片,可還是強自忍住了心中的害怕,顫聲應答了一句道。
“嗯?竟有此事?”
高宗一聽此言蹊蹺無比,登時便是一愣,旋即便將目光轉到了怯生生站在一旁的太平公主身上。
“父皇,八哥說的不假,孫全福那狗賊先前還攔著不讓月兒進殿呢。”
太平公主人雖小,可心思卻是不小,到了如今這般田地,已是隱隱猜到了武後與自家三位兄長之間怕是鬧起了家務,一時間頗為猶豫,不知道究竟該站在哪一方才是,然則,待得李顯那張英挺的臉龐在其腦海裏一閃而過之後,太平公主已是作出了選擇,這便咬著唇,毫不客氣地告了孫全福一個刁狀。
“當真好膽,朕還沒死呢,走,隨朕看看去!”
高宗的個性弱懦,一般情況下不會動氣,可真一動了氣,那可就不得了了,這一怒之下,當真有著太宗當年的殺伐之氣概,話音一落,便即大步向殿外行了去,竟無一絲一毫的拖泥帶水,李旭輪與太平公主見狀,自是不敢怠慢,忙疾步跟在了高宗身後。
“老奴叩見陛下。”
先前李旭輪與太平公主闖進了殿,孫全福便知事情恐有些不妙,可又不敢擅離職守,隻能是緊趕著派了人去通稟武後,而他自己則心神不寧地領著人守在了乾元殿外,此際一見到高宗黑著臉行出了殿來,自是知曉事情已是出了意外,但卻不敢躲了開去,不得不硬著頭皮迎上前去,顫巍巍地行禮問安道。
“啪!”
高宗一見到小廣場上這麽個架勢,哪還會不知曉孫全福等人究竟在做些甚子,大怒之下,二話不說,一個老大的耳刮子便狠狠地甩了出去,直抽得孫全福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麵對著盛怒的高宗,孫全福不敢出言辯解,隻能是一咕嚕爬著跪倒在地,可著勁地磕著頭,哀聲地告著饒。
“狗東西,安敢囚禁朕,好大的狗膽,來人,將這廝給朕拖下去,杖斃!”
高宗氣急之下,哪理會得孫全福乃是武後身前聽用之輩,一揚手,毫不憐憫地便下了格殺令。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這一聽高宗開口便是賜死,孫全福登時便嚇壞了,伸手要去抱高宗的腿,哭嚎著哀求了起來。
“怎麽,朕的話聽不懂麽?還愣著作甚,拉下去,斃了!”
上一回李顯便曾告過孫全福一狀,高宗礙於武後的麵子,不好計較孫全福,此番見其居然敢帶人妄圖架空自己,哪還能忍得下去,這一見一眾內侍全都傻呆呆地站著不動,火氣自是更大了幾分,眼一瞪,怒吼了起來,直嚇得一眾內侍們全都驚心不已,自不敢再猶豫,紛紛應了諾,一擁而上,架起孫全福便拖了下去。
“哼,一群雜碎!”
高宗已是許久不曾有這等發作人的時辰了,這一發作之下,火氣雖已稍平,可心氣卻是大起了,冷哼了一聲,也沒去管孫全福如何哀嚎,大袖子一拂,大步便向德陽殿行了去……
“啟稟皇後娘娘,老臣已問明了兩位殿下,據聞,是高公公言語無狀,惹怒了二位殿下,方遭此厄,至於事實如何,還須得詳細勘驗方可得知,另,老臣已傳了娘娘口諭,隻是二位殿下堅持要麵聖,老臣亦是無法可施,還請娘娘明鑒。”
幾乎就在高宗怒氣衝衝地行出乾元殿的同時,越王李貞已是溜達著回到了德陽殿中,有板有眼地對著高坐上首的武後行了個大禮,不緊不慢地稟報了一番,看似言辭灼灼,其實是廢話連篇,內裏絲毫不含其個人的意見。
“有勞八叔了。”
武後一眼便看穿了李貞首鼠兩端的算計,可也沒當眾說破,隻是淡淡地擺了下手,示意李貞自行退下,而後緩緩地站了起來,環視了一下殿中諸般重臣,語氣沉痛地開口道:“諸位愛卿,二子無禮,叫諸公久候了,此等抗旨不遵之事該當如何處置,便請諸公都說說罷。”
說?說個甚,這明擺著是二王與武後在鬧家務,參合其中那絕對是自尋死路,這兩方裏就沒哪一方是好惹的,天曉得那片雲要下雨,在雙方沒分出個勝負之前,明哲保身自是不二之選擇,大家夥都是明白人,自是全都不肯在此事上輕易開言,一個個全都就此裝起了木頭人,即便是武後目下最為倚重的工部尚書賈大隱也不例外,一時間滿大殿裏的氣氛陡然間詭異了起來。
“怎麽?都啞巴了麽,嗯?”
眼瞅著眾人全都不吭氣,武後的臉色瞬間便又陰了下來,陰測測地冷哼了一聲,目光冷厲無比地掃向了賈大隱,那意思明擺著是要賈大隱率先出頭呼應上一回。
“啟奏娘娘,老臣以為此等抗旨不遵之事斷不能縱容了去,須得嚴懲不貸!”
感受到了武後眼中的殺機,賈大隱自不敢再裝啞巴,隻能是硬著頭皮站了出來,虛張聲勢地吼了一嗓子,算是為殿議定了個調子,至於到底能不能辦得到,其實賈大隱本人心中也沒個準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