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李賢對李顯的能幹是既妒且忌的話,其對武後的狠毒則是不折不扣的恐懼了——自王皇後開始,就沒哪個擋在武後麵前的人物能有個好下場的,權勢滔天的長孫無忌死了,耿直的上官儀斃了,權傾朝野的前太子李弘也一樣不明不白地玩完了,如今輪到他李賢要麵對這麽個主兒了,結果又會是如何?李賢心裏頭一點底都沒有,他可不信武後會獨獨隻對自個兒手下留情的,一念及此,李賢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便哆嗦了起來,臉色煞白如紙,張口欲言,卻又不知該說啥才是,隻剩下可憐巴巴地看著李顯的份兒。
你個混球,這回知道怕了?排擠老子時,咋沒見你小子怕上一星半點的,欠收拾的貨!望著李賢那張滿是驚恐的臉龐,李顯心中雖有些解氣的爽利,可更多的則是無盡的哀憐——對於李賢的下場,李顯是半點都不看好的,在李顯看來,李賢其人好抓權又缺權謀,壓根兒就不可能是武後的對手,衝突一起,必敗無疑,偏生其又不是個甘居人下之輩,鋌而走險怕是在所難免,強自為之的結果隻能是粉身碎骨地死無葬身之地,然則為自個兒的大計故,李顯還真不能讓李賢敗得過早,若不然,形勢於李顯來說,同樣凶險異常!
“七弟,為兄,為兄……”
李賢等了好一陣子,都沒見李顯有甚表示,心中自是無奈得很,沒奈何,隻好先開了口,隻是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結巴了半天都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太子哥哥乃正人也,行得正,坐得直,想來不會有事的,嗬嗬,是小弟信口胡言了,還請太子哥哥海涵則個。”
這一見李賢還在那兒猶豫不定,李顯心裏頭登時便有些子來了氣,這便打了個哈哈,反話正說地扯了幾句,直說得李賢麵紅耳赤不已。
“七弟莫要取笑為兄了,唉,都怪為兄不好,沒能約束住明崇儼那混球,惹七弟生氣了,是為兄的錯,為兄這就給七弟陪個不是好了。”
李賢麵色一陣紅一陣白地變幻個不休,內心裏掙紮了良久,到了底兒還是不敢拿自家小命開玩笑,兩害相權取其窮,這便打算跟李顯妥協了,長歎了口氣之後,站起身來,對著李顯便要躬身致歉。
“太子哥哥,這可使不得,臣弟擔待不起啊。”
這一見李賢的臉色,李顯便知曉麵前這主兒對自己的猜忌之心依舊放不下,之所以暫時擱置,不過是怕了武後的狠毒,欲求自保罷了,所謂的道歉連半分的誠意都欠奉,心中自是冷笑不已,可也沒打算說破,反倒是趕忙跳將起來,一派惶恐狀地伸手扶住李賢的手,謙遜無比地回了一句道。
“七弟啊,都怪為兄一時糊塗,唉,這一向以來,若非七弟鼎力扶持,為兄,為兄早不知成啥樣了,而今為兄雖是進了東宮,可事尤未定,還須得七弟多多幫襯才是,之官的話便不要再說了,為兄一切聽七弟的便是了。”
天家子弟都是演戲的高手,李賢自也不例外,雖說等級比李顯差了老鼻子遠,放之後世,拿小金人恐有難度,可拿個把金雞獎,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這一演將起來,幾乎連他自己都騙將過去了,說著說著,眼眶竟紅了起來,不可謂不煽情。
“太子哥哥切莫如此說,這叫臣弟如何自處?非是臣弟自外太子哥哥,實是而今之朝局下,臣弟怕是難久待朝堂之上,之官一事已是必不可免,與其到時讓太子哥哥為難,還不若臣弟自請其事的好,隻是有些事終歸得辦妥當了,臣弟方可放心而去,若不然,唉,臣弟心實難安也。”
要演戲那就大家一起演好了,就看誰能蒙得過誰了,左右李賢所言的玩意兒,李顯是半點都沒往心裏去的,不過麽,為了穩住李賢這個毛躁的家夥,李顯倒是不吝好生演上一場的,這便順著李賢的話頭,往下演了去。
“七弟,你,你這莫非是信為兄不過麽?為兄,為兄……”
一聽李顯堅持要去之官,李賢心中自是意動得很,可卻又擔心這裏頭別有蹊蹺,這便假作生氣狀地板起了臉,滿臉子不悅地瞪著李顯,氣惱地一拂袖,宛若他真的十二萬分不願李顯去之官一般,渾然忘了先前他剛才為李顯推薦了揚州作為李顯的之官地的話語。
“太子哥哥,臣弟並無此意,此事說來話長,還請太子哥哥安坐,容小弟細細道來。”
兄弟情深的戲碼不是不能演,可卻得講究個火候,演多了也就不值錢了,這個度李顯自然是懂得把握的,眼瞅著李賢的心思已是起了變化,李顯自是樂得見好就收,這便誠懇萬分地挽著李賢的胳膊,將其按回到了幾子後頭,自個兒也順勢便坐在了其對麵,麵色凝重地說了一句道。
“這裏頭可是有甚計較麽?為兄甚是好奇,七弟還請說來聽聽罷。”
這一聽李顯話裏明顯有話,李賢的好奇心登時便起了,滿臉子疑惑地看著李顯,慎重地出言問道。
“太子哥哥明鑒,父皇將八叔請了來,是要用其來平衡一下朝局的,本意倒是好的,奈何卻有些個一廂情願了,而今越王府那頭怕是已有了投向母後的跡象,若真是如此,則太子哥哥必危矣,縱使有臣弟全力相佐,也未見得能占上風,反倒會使朝局亂成一團麻,於社稷之安穩大不利也,個中無關感情,實則因利而已,倘若臣弟去之官,此厄可解去大半,八叔那人奸詐,勢必不肯為母後之搶,謀求利益最大化勢在必行,太子哥哥便可從中徐徐籌謀,間而離之,而臣弟雖於外,卻可為太子哥哥之奧援,你我兄弟一內一外遙相呼應之下,不愁大事不成哉!”
李顯潺潺而談,一番話說得極之誠懇,似乎真的是在為李賢做通盤考慮一般無二,當然了,這是不可能的事兒,對於李賢其人,李顯已經是準備徹底放棄了的,目下之所以幫著其,那不過是為了好生榨取一下最後的利用價值,不過麽,話又說回來了,李顯這麽通子話裏頭,實話多而虛話少,倘若李賢真能耐心地按此行了去,指不定還真能成大事的,隻是可能性著實太小了些,在李顯看來,李賢既沒權謀手段,又缺乏耐性,壓根兒就不可能有效地按計劃行事,一句話,其人必敗亡無疑!
“原來如此,卻是苦了七弟了,為兄實是過意不去,待得將來,為兄若是有那一日,定要隆而重之地請七弟回朝,你我兄弟齊心合力,何愁天下不大治!”
李賢的政治手腕雖不甚高明,可本性卻是聰慧之輩,倒是能聽得出李顯這番分析的好與壞,心情自是頗為振奮,豪情大發地許諾道。
回朝?哈,你這廝連個謊話都不會說,等你小子真上了台,第一件事怕便是派人給老子送一樽鴆酒來罷!李顯何等樣人,又豈會真的相信了李賢那些個不值錢的諾言,不過麽,卻也沒將鄙夷之情帶到臉上來,而是裝出滿臉子激動狀地點頭附和道:“太子哥哥說的是,臣弟定當為太子哥哥竭心盡力,雖死不辭,然,於之官之前,卻有一事必須先辦了,若不然,臣弟實不敢安心去朝!”
“哦?究竟何事令七弟如此掛心,還請明言,為兄便是拚死也要為七弟辦到!”
既知李顯自願去之官,李賢對其的忌憚之心已是去了大半,又得了李顯為其謀劃出來的策略,心情更是大爽,此際一聽李顯有事待辦,心底裏的豪情立馬便起了,一拍大腿,豪邁無比地承諾道。
“好叫太子哥哥得知,依臣弟看來,八叔其人詭詐,善耍權謀,乃梟雄之相也,而今其入朝不久,根基全無,左右逢源乃其必然之選擇,太子哥哥勢大則投向太子哥哥,母後得勢則必投向母後,而今太子哥哥方正位,須得拿出手段來,以震懾此等心懷不軌之徒,非如此,不足以立威,父皇也未必敢放心讓太子哥哥主理朝政,故此,臣弟決意臨去之前,來上個狠的,太子哥哥借此發力,必可一舉奠定強勢之地位,後事自可從容行了去!”李顯沒有急著將所為之事說將出來,而是鼓動著唇舌,拚力為李賢打氣了一番。
“不錯,合當如此,七弟說罷,要為兄如何配合行事,但有所令,無有不從者!”
被李顯這般言語一鼓動,李賢的信心與雄心全都高漲了起來,興奮地握拳一揮,豪氣十足地應答道。
“太子哥哥,此事是這樣的……”眼瞅著李賢已是上了鉤,李顯心中暗笑不已,可臉上卻滿是肅然之色,貼到李賢的耳邊,輕聲地述說了起來,直聽得李賢麵色乍紅乍白地變幻個不停。
“好,事不宜遲,為兄這就回去準備上一番,待得七弟此處一動,為兄定當全力配合!”
聽完了李顯的陳述,李賢卻並沒有急著表態,而是皺著眉頭沉吟了片刻之後,這才一咬牙,給出了個肯定的答案。
“如此甚好,臣弟定不會讓太子哥哥失望的。”
李顯霍然而起,躬著拱手地作出了保證。
“哈哈哈……,好,你我兄弟便就此說定了!”
這一見李顯如此做派,李賢自覺得了李顯的敬重,心裏頭自是受用得不行,開心地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聲裏滿是自得與意滿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