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沒亮,淑清就搭乘開往二郎的早班車離開了,她不知道她的這趟行程會收獲什麽,陳賢惠在電話裏明確的說她不想談任何關於她兒子媳婦的任何事情。不過淑清並不打算作罷!直覺告訴她一定要見見這個女人。
淑清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天剛好亮開。她很久都沒有在這麽早的時間搭乘大巴車在鄉間的公路上奔波,即便路上的風景隻有黑漆漆的窗戶上自己模糊的影子,她也覺得挺有意思,並不覺得疲倦。所以她一下車就拿著手上的地址,尋了過去。
那是一棟非常簡陋和老舊的樓房,淑清站在樓下抬頭望上去,她看著這棟樓有些失神,她很少看著一棟房子失神,看著這樣一棟破舊的房屋總會有些感觸,特別是在這種時候,她無法想象一個母親是如何做到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被送進監獄。而自己隻能住在這種地方,毫無辦法。
她摸了摸自己的包,裏麵裝著離開重慶時安夫人給她的東西,她不知道安夫人為什麽要拖她來辦這件事。她告訴她隻有她可以讓她信任。而那個錦鵬,她從來都沒有信任過。‘她隻不過是看上了我的錢。’安夫人說。‘你知道心兒從龍門回來後一直悶悶不樂,這個錦鵬找各種借口理由來家裏,找心兒,確實他讓心兒開心起來了,但是愛,哼,我不相信。’。淑清雖然不讚同安夫人讓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根本不愛她的人,但她相信安夫人的理由足夠充分,不過這個理由似乎遠遠不止包裏的文件可以說明。但現在,她能怎麽辦呢?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已經死了,希望她沒有來的太晚,希望胡笙的母親可以告訴她一切,告訴她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淑清邁著沉重的步伐爬上了三樓,她看著一扇有些鏽蝕的鐵門,再核對了一下手上的地址,然後舉起手敲了三下。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輕輕的把門隙了個縫,露出半棵腦袋疑惑的看著淑清,然後明白過來,她取下閂在門上的鐵鏈子,打開門讓淑清進了屋子。淑清環顧了一下四周,什麽都沒有,一張簡單的床,一張用來做凳子用的木櫃,一個沒有門的衣櫃,角落堆了一堆空的可樂瓶、礦泉水瓶等各種瓶子。淑清能想到的形容詞隻能是一貧如洗。她抬眼看了看給她開門的女主人,一頭白發,背有些彎曲,臉上是深深的皺紋,皺紋呈灰色,也許裏麵有灰塵,淑清想到。但她的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
“你很準時。”她說。
“感謝老天,我不能讓你久等。”
“說吧,什麽事情?不過我沒有什麽可告訴你的。我在電話裏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我知道你一直在為洗清胡笙的罪名努力。”
“別這麽說,他根本就沒有罪。”
“為什麽他不為自己聲辯,相信我,我跟你一樣認為胡笙不會殺人,但是他在法庭上沒有為自己辯解。”
“你是一個公安局的退休老太婆。”她說。
“哦,是的!”淑清答道,麵對這答非所問的答案,她有些意外。
她若有所思的盯住淑清,好似在判斷她是否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淑清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準備開口說話時,她搶在了前麵:“那個女人控製了他,是那個女人,他從城裏帶回來的那個女人。我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就覺得她有問題,可惜胡笙根本不聽我的。”
“你――是指李珍?”
“噢。那個女人有病,她這裏有問題?”陳賢惠沒有回答淑清的問題,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淑清說。
“哈哈――你當然不明白,你當然不明白!”陳賢惠突然笑了起來。
“可以和我說說安娜嗎?陳姐。”淑清下意識的摸了摸包。轉移話題。她當然知道陳賢惠說的是誰。
“安娜?哦,安娜,那個可憐的姑娘。”
“我聽說她自殺的。”
“自殺,誰告訴你的?”陳賢惠警覺的看著淑清,尖聲說道。
“瘋人院的保安。”
“錯了,完全不對。她不會自殺,她雖然有些瘋癲,但她不是真的瘋癲,我沒有辦法給你說怎麽回事。周誌文老婆隻是找了個借口把她送進來。她知道那姑娘是周誌文和其他女人生的,她什麽都知道。那是個可怕的女人。周誌文的老婆天天打她,她心理有疾病甚至有些扭曲,但是不至於瘋到自殺,她從沒有過自殺的行為。”
“真有意思!那她是怎麽死的?”
“周誌文死的第二天,我去找安娜,我試圖告訴她這個消息,我想說的是周誌文帶一家人離開這裏,他們可能要去重慶,周誌文找了個工作,說是給一個醫院守夜什麽的,可能以後都不會來看望她了,我隻能編出這樣的故事,但是我還沒有開口,安娜就先說了,她說:‘你猜,怎麽,胡笙殺了我父親,他被抓了嗎?’我說:‘你瞎說什麽,胡笙不會殺人,更不會殺你的父親。’她說:‘你休想騙我,你這個****,幹癟的老女人。你應該下地獄。你和胡笙都應該下地獄,我會讓你們統統下地獄。’我從沒有見過那樣的安娜。我害怕極了,隻當她失去理智了,可幾乎就在同時,我接到電話,是警察局,他們告訴我胡笙因為蓄意謀殺被捕了。而謀殺的對象正是周誌文。當我掛了電話跑去找安娜的時候,她已經切斷了她的動脈。”
“可你說她不是自殺的!”淑清被陳賢惠說糊塗了。
“哦,哦,哦,不,不,她絕不是自殺。她被人控製了,她是被控製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我不明白!”淑清說,她覺得不可思議。甚至認為陳賢惠腦子有些問題。
“我就知道你不會懂的,我在瘋人院工作了很多年,我見過很多瘋子,有些是真的瘋子,有些是人格分裂,有些並沒有什麽病,隻是受了刺激但沒有真瘋,像安娜。因為住在我們那樣的小鎮上的人生不起這種病,會被嘲笑,看不起,丟雞蛋,甚至會連累一家人。如果有人生病了,家人就隻能往瘋人院送。瘋人院隻有簡單的設備和幾個不怎麽擅長醫治的赤腳醫生,有的甚至連醫學院都沒有上過,他們唯一會的就是給他們注射各種藥品,他們最常用的是一種叫――叫安非的藥品。他們每次給他們用這個藥他們就會變得安靜。後來聽說那是一種讓人鎮靜的藥,但是它更大的作用是讓人的意識混亂。就這樣,日積月累,沒病的也病入膏肓了。”
“可是――你的意思是?”淑清驚訝的看著陳賢惠,她實在沒有想到她知道這麽多。
“是的,就是這個意思。”
“可這個藥是有限製使用量的啊!啊!你的意思是……”淑清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陳賢惠。“醫生用藥過量?”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藥物使用的越多,他們的收入就會越高。藥物公司會給他們提成,很高的提成。”
“可是超過量就會很危險,難道政府沒有監管嗎?”
“政府?什麽時候政府可靠了。這種小地方,政府不會放在心上,我們都是小地方的愚民。市裏管不了,地方會管嗎?如果出了什麽簍子,藥品公司會出麵解決,他們有一整條關係網。你不明白嗎?這是一條利益鏈,它們環環相扣,互相利用。”
“你知道這個藥品公司叫什麽名字嗎?”
“其慧,其慧製藥。”
“沒有聽說過。這麽說安娜是因為被注射過量安非而割腕的。”
“也許。”陳賢惠又有些遲疑起來。“我說的太多了,我想你應該走了。”
“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淑清站起身來,有些不好意思。
“你為什麽會反對胡笙娶李珍。”
“我想你看到為什麽了。”
“什麽意思?”
“那個女人害他進了班房。”
“可這說不通,你怎麽知道她會讓她進班房。”
“她那張臉,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知道她就是紅顏禍水。”
“胡笙打了李珍,他對李珍使用暴力。”
“你信嗎?噢,你當然信,你是安小文的朋友。我差點忘記了,不過,我告訴你胡笙從來不打女人。”
“這跟安小文沒有任何關係。陳姐,不瞞你說,我許多年前就見過你的兒子――胡笙,那時候他還是個小男孩,他告訴我他要娶安娜做老婆――”淑清說話的時候觀察著陳賢惠。但對方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那是小孩子不懂事,說著玩的。”陳賢惠沉著臉,平靜的說道。
“但是,李珍長得和安娜一模一樣。”淑清提出質疑。
“是的,我想李珍也是周誌文的女兒,她們是雙胞胎。對嗎?”陳賢惠說,她冷靜的看著淑清。
淑清受驚的猛地抖了一下,這是她沒有料到的,雖然她懷疑過,因為兩個人確實長得一模一樣,但安娜在瘋人院應該不會和李珍同時出現,當然陳賢惠不可能見不到自己的媳婦,胡笙應該會第一時間帶給他的母親看……很多情況都是無法預料的,大部分人都隻能讓命運牽著走。不過還是是她沒想到陳賢惠能說的那麽肯定,好像知道一切真相,她想這才是她極力反對胡笙娶李珍的原因吧。
“不用這麽驚訝,你還記得給安小文接生的那個老太婆嗎?你們給了她些錢,讓她閉嘴。”陳賢惠說。“那個老太婆是我奶奶,她死的時候給我說了這件事,她說她不能帶著這個秘密進棺材。”
“這才是你反對他們結婚的理由。”淑清說。
“你可以這麽說。”
“你認為李珍也……”
“不,不,不是因為這個,一開始我並不這樣認為,她的一切行為都很正常,但是自從她發現了安娜後,就開始不對勁了,就好像安娜觸發了她身體裏的某個開關,在此之前她的那部分都是關閉的,但是安娜打開了她隱藏的那部分。”
“你的意思是?”
“李珍是一個典型的人格分裂病人。”陳賢惠堅定的看著淑清。“外人是看不出來的,除非有技術上的檢查進行證明。李珍肯定患有精神分裂症。她具有雙重人格,我隻是一個護工,沒有醫學知識,也不懂精神分析,但她身上一定有兩種特性共存。一個,是善意的,稱得上可愛的姑娘,主要的吸引力在於對於幸福的渴望。但她還有第二重人格,可能受到扭曲心理的驅使――有些事我們不太確定――她會去傷害人,不是仇人,而是她愛的人,甚至是她自己。所以她通過傷害自己來傷害她愛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臆想出來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或者這意味著什麽。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可怕的事,精神怪癖、精神病、大腦畸形。關於這個,我們瘋人院就有一個悲慘的例子。有一個老太婆和她的老伴靠撫恤金相依為命,在她沒有被送來瘋人院之前,她和老伴住在敬老院,看上去是非常幸福的一對。然後有一天老太婆跑到警察局說:“我殺了張峰,太可怕了。我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魔鬼,我知道我要殺了他。後來她被送到了瘋人院。這種事情有時候會讓一個人失去生活的動力,人們會問為什麽?怎麽會這樣?但總有一天科學會解釋原因。醫生們會在染色體或者基因上找到某個小小的變形,或者發現某些腺由於工作過度、傷心過度而停止了作用。
淑清不自然的捏了捏她包裏的那份文件,臨走時,安夫人給她的――李珍的病例,看來沒有必要拿出來了,這個農村婦女洞察了一切。
“所以你認為李珍所說的一切家暴都不是實情。”淑清說。
“我隻能告訴你,我了解我的兒子,他不會傷害女人。更不用說是他的老婆。”
“所以周誌文被……”淑清試著猜測。
“我說過了,胡笙沒有用榔頭砸碎周誌文的腦袋。他永遠都不會傷害安娜和李珍的父親,即便那是個混蛋父親。”陳賢惠打斷了淑清,聲音低沉而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