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中午時分,他們抵達了龍門鎮,淑清讓錦鵬把車停在了離鎮上街道不遠處的一幢獨立的二層樓房前。這間舊屋子是她的父母留下來的,她一直舍不得賣,就讓房子這麽空著,她離開的日子就拜托隔壁鄰居幫忙照看和打掃,每個月打掃兩次。雖然鄰居很樂意幫忙,但她依然每月都會支付200塊錢給他們。
淑清走進二樓的臥室。她環顧了一下這間空了很久的屋子,把手伸到原本當椅子用的木箱後麵,拿出個破舊的文具盒來。打開文具盒,裏麵是信件、剪報、照片、一副耳環和一隻刻著圖章的小金戒指。還有一條綴著金搭環的用頭發編結的表鏈,她摸摸那些信件,又摸摸一張剪報,那上麵寫著關於那個長著一頭奇怪的卷發男人的死亡信息。她咬了下嘴唇,終於打定主意,揀出戒指,握在手裏。
她說:“你看,我曾經也有過很美好的愛情。”
錦鵬依在臥室的門口,聽見話的時候偏頭望去。他朝淑清走過去,看見她手裏拿著一枚小金戒指。
“很精致。”他說。
“他死了,因為愛情。你知道愛情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他死在了一個很愛他,他也很愛的女人手裏。”過了半餉,淑清說道。
“難道是……”錦鵬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淑清,他的眼睛裏全是疑惑。
“哦,不是,不是。”淑清輕笑了一下,也許錦鵬以為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心上人。她第一次在想起他的時候笑了出來,在他死後的那些年裏,她再也不敢提起他。不過,是時候讓他成為過去了。“他是城裏的男人,發配到我們這裏,和小文一起。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就非常中意他,他有著一頭非常好看的卷發,雖然個子不高,但非常英俊。劍眉、單眼皮,膚色很好,健康的小麥色。有一口雪白的牙齒,他咧嘴一笑牙齒就全部露了出來。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那天他穿一件白色襯衣,和一條淺藍色的牛仔褲,那個時候我都不知道什麽是牛仔褲,我沒有見過,嗬嗬~。總之,他是我見過最帥氣的男人,即便是現在我也這麽認為。”說到這裏淑清停了下來,她低垂著頭,看著舊文具盒裏的一張照片,一個身穿白色襯衣的男人和一個梳著兩條長辮子的女孩兒肩並肩的站在一起,兩人都笑的非常燦爛。她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張照片,好像完全沉浸在過去美好的回憶裏。錦鵬悄悄的移到臥室梳妝台前,坐了下來。
“你知道,我們這個小鎮有一個非常漂亮的景區。”淑清突然抬頭看著錦鵬。緊接著,她又低下頭,繼續說道:“那個地方以前談不上景區,隻是一座有些廟宇的山峰。”
“您說的是龍門山?”錦鵬問道。“我以前聽李珍提起過。”
“哦,是的。在這個鎮上的每一對年輕人都去過那裏。這個小鎮子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但那裏也許算得上特別,那座山有流傳著很多神奇的故事。我那時候特別喜歡上山玩。”
“您一定是和您特別中意的那位先生一起的吧。”
“是的,我們一有空閑的時候就會相約去玩。還有小文。我們很喜歡那裏,上麵有很大一片鬆樹林,有很多奇形怪狀的石頭,有很多廟宇。可是,美麗的地方總是危機四伏。”
“怎麽?他,你們在山上出了意外。”
“嗯~,一塊從天而降的石頭砸死了他。”淑清說。她的聲很輕,沒有情緒,但依舊感覺到濃濃的悲傷。
“哦,不好意思,我實在不該……”錦鵬站起身來,他感覺有些歉意,他想如果不是他在車上突兀的疑問,也許不會勾起淑清的傷心事。
“都已經那麽多年過去了,應該讓他過去了。”淑清擺擺手,她把那枚小金戒指戴在左手無名指上,輕輕的合上文具盒。放回原處。他們誰都沒有再說話,除了外麵停在電線杆上的麻雀即渣聲,再也沒有其他響聲了。
“淑清,來,吃午飯了。”一個渾厚的婦女聲音,打破了房子裏的沉默。
“嗯,來啦!”淑清走出臥室,一邊回應那喊聲,一邊給錦鵬解釋:“是夏大媽。”然後她轉過身看著錦鵬。“接下來,你是怎麽打算的。”
“哦,安夫人給我提過一個叫朱慧的人,她說李珍回龍門一定會找這個人。所以我想先去拜訪一下這個人。”
“嗯,我知道這個人,一個年輕的寡婦。我們吃完午飯就去找她。”淑清說完便率先走了出去。
夏大媽是非常典型的農村婦女形象,她年紀和淑清差不多大,頭發灰白。有些胖,一雙手因為長期勞動布滿了老繭,深深的掌紋像是裂開了的皮,她個子很矮,穿一件亞麻花襯衣。說那是她的女兒從城裏給她捎回去的,愛的不得了,幾乎天天穿著。穿在身上就感覺像女兒也陪在身邊一樣。
“夏姐,真是太麻煩你了。等我辦完事,你和我一起去城裏,去看看你女兒。”淑清幫著忙碌的夏大媽端菜上桌。
“不去了,那城裏,我可呆不慣。”夏大媽對著淑清笑笑,她是個憨厚的老太太,一臉的和善。
淑清笑了笑,接過夏大媽遞過來的飯碗。說道:“她好嗎?”
“還好。剛剛生了一個兒子。我才從她那裏回來,所以不想去了。我真呆不慣。”夏大媽說道,她招呼錦鵬坐下一起用餐。剛到的時候淑清就先帶錦鵬去拜訪了她,她很熱情的接待了他。鄉下人一向都熱情好客,就好像她們原本就認識一樣。
“你要是多呆些日子,肯定會覺得很有意思。”錦鵬說。
“哎,不行,在城裏,每家每戶都閉門關窗的,住對麵的鄰居都從來不打招呼。串個門都沒去處。我們這些老太婆,不像你們年輕人喜歡新鮮,獨來獨往的。”夏大媽搖搖頭不讚同錦鵬的說法。
夏大媽雖然和善卻也是個普通的農家婦人,喜歡說些東家長西家短的。
“我聽說周誌文死了!”淑清挑起話題。
“哦,死了好多年了。你不知道?”
“哦,沒有,我去廣州呆了些年。最近一年才回重慶。”淑清顯得對錯過這一事件並不是很在意。
“哎,他死的可慘了。頭都被敲碎了,他老婆去認屍的時候都不敢認。”
“是鎮上的人幹的?”
“那可不?這個鎮子那幾年可不安生了。那個凶手居然是陳賢惠的兒子,陳賢惠多老實的人啊,哎~”
“陳賢惠?就是那個瘋人院的護工。哦,我知道她的兒子叫胡笙。我以前見過他,可他怎麽會殺死周誌文。”淑清說出胡笙這兩個字的時候特別注意了一下錦鵬,發現他夾菜的手抖了一下,原本夾好的菜又掉了下去。
“哎,這個就不清楚了,據說他當天晚上還沒有逃出鎮上就被警察抓住了,而且凶器上全是他的指紋,我聽說城裏都鬧的沸沸揚揚的,報紙都登了的。”
“那個胡笙也不是什麽好人,聽說他打老婆,他那老婆是城裏來的,據說家裏很有錢,胡笙被抓後就離開這裏了。不過說來也怪,有人說他那老婆是瘋子,說胡笙把瘋人院裏的瘋子娶回家了,還有人信誓旦旦的說在瘋人院見過她老婆就關在一個小房間裏,哎~聽聽就覺得恐怖。你知道陳賢惠在瘋人院當護工,那胡笙從小就在瘋人院長大,他爹常年賭博根本也不管教。也難怪他脾性怪。不過娶個瘋子,真是瘋了。”
淑清再次看了看錦鵬,隻見他慢條斯理的嚼著飯,但脖子青筋爆出,好似再極力壓製住某種情緒。淑清主動岔開了話題。
“對了,夏姐,朱慧還在鎮上吧?”淑清說道。
“哦,哦。你說那個老公在城裏工地被砸死的朱慧啊。在,在,一直都在呢,你要找她嗎?”
“哦,是的。我找她有點私事。”淑清愣了一下,她抬眼看著錦鵬,眯縫著眼睛,仿佛在想著什麽。過了一會兒她接著說道:“其實是這位錦先生要找她。錦先生管理著一個公司,他成立了一個慈善基金,一部分是希望小學基金,一部分是幫扶一些為了城市建設而失去了親人的家屬。他聽說了朱慧的情況,特別想來了解一些情況,看看是否需要幫助。”
聽到這裏錦鵬詫異的抬眼看著淑清,淑清眨了下眼睛,假裝沒有看見他。
夏大媽奇怪的看了一眼錦鵬,再看了看淑清,似乎對淑清的解釋有些懷疑,不過她不想多問。
“那你可以把錢省下來給更需要幫助的人了,朱慧可好著呢。她男人死的時候賠了些錢,她的地被政府占了,給她分了房子在鎮上,兩居室的,她一個人在鎮上的超市打工,幫忙分貨收拾之類的,一個月掙的錢不多,但小日子看上去還不錯。隻不過一個人有些孤單。”夏大媽停了停,咽下嘴中的食物,接著說:“說來也奇怪,那胡笙以前的老婆又回來了,就住在朱慧家裏。你說這好不容易跑了吧,又回來幹嘛。”
“夏姐,勞煩你把朱慧的地址給我們,我們一會兒去看看她。”淑清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