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亨二年七月初八,又到了早朝的日子,眾朝臣們皆早早地便趕到了則天門前的小廣場上,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一起,低聲地議論著,所談之話題大體不離賀蘭敏之一案,一眾人等麵色或喜、或憂、或急、或不動聲色,不一而足,可有一點卻是相同的,那便是期頤之心,隻因今日的早朝或許將決定無數人的命運,事關朝堂大局,沒有誰能以平常心待之。
“喲,快看,來了。”
“看,是英王殿下。”
……
在群臣們看來,此時的朝局可謂是緊張到了極點,然則李顯似乎沒有這麽個緊張的自覺,一直到朝會的時辰都快到了,李顯方才姍姍來遲,可一到,便立馬引起了朝臣們好一陣子的騷動,所有人等的目光齊刷刷地全都落在了緩步邁下馬車的李顯身上。
“七弟,早。”
望著成為眾人矚目焦點的李顯,李賢心中立馬滾過一陣子的不痛快,既有豔慕,也有不滿,更多的則是嫉妒,躊躇了一下,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緩步迎了上去,語氣平淡地招呼了一聲。
我勒個去的,這廝又在吃幹醋了,好生無趣的個人!隻一看李賢的眼神,李顯立馬便猜出了其心中的小算計,心裏頭實是有些個又好氣又好笑,可也懶得與其一般見識,這便笑嗬嗬地一拱手道:“六哥,早。”
“嗯,七弟,那案子……”
李賢到底是壓不住心頭的好奇心,眉頭一揚,冒出了半截子話來。
“六哥放心,小弟心中有數,下朝後小弟自當給六哥一個交待。”
這一聽李賢張口問其了案情,李顯忍不住便是一陣心煩——前幾日李顯便已給李賢反複說了好幾回了,此案牽涉過廣,涉身其中後患無窮,讓其安心等待消息便可,這完全是出於保護李賢的好心,卻沒想到李賢如此之沉不住氣,連番派人到府上探聽消息也就算了,這等群臣都在的場麵下,還如此執著地要問個分明,生生令李顯很有種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之感,隻是這當口上,卻也不好駁了李賢的麵子,李顯也就隻能是含糊地應答了一句道。
“唔,也好。”
李賢雖還想再細問下去,可一聽李顯這麽說了,自也不好再開這個口,隻能是矜持地點了點頭,算是將此事暫且揭過,方欲轉開話題,卻見閻立本邁著四方步從旁行了出來,不得不就此頓住了口,沉吟著站到了一旁。
“下官見過二位殿下。”
閻立本緩步走到近前,笑容滿麵地朝著李賢兄弟倆拱手招呼了一聲,隻是眼睛卻始終盯在了李顯的身上,對於李賢麽,卻是連看都不曾看上一眼。
“早。”
李賢對閻立本這個***領袖素來無一絲的好感,再一見其目中無己,更是氣惱在心,可又不好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失了體麵,也就隻能強壓住心頭的怒火,冷冰冰地吐出了一個字,便算是打過了招呼。
“閻相,早啊。”
李顯倒是無所謂閻立本是甚來意,嗬嗬一笑,彬彬有禮地拱手回了個禮,煞是客氣地招呼了一聲道。
“英王殿下這幾日可是辛苦了,老朽等身為朝臣,未能幫殿下分憂,實是慚愧,慚愧啊。”閻立本笑嗬嗬地說著,老臉上滿是歉疚之色,宛若真有愧疚在心一般。
“閻相過譽了,小王盡自才疏學淺,卻不敢忘國憂,所行之事,不過本分耳,實不足道也。”李顯三世曆練可不是白過的,說起套話來,那可是順溜得很,要想從李顯口中探出虛實來,就兩字——沒門!
“殿下過謙了,朝堂能得殿下這等棟梁之才,實是大幸之事也,老朽等甘附驥尾,共襄國是,還望殿下多多提攜才是。”閻立本跟李顯打交道也不是一回兩回了,自是知曉李顯的能耐,這一見李顯滿嘴套話,便知無法從李顯口中套出答案來,雖無奈卻也無法,隻得隱晦地表明了合作的態度。
“不敢當,不敢當,閻相言重了,小王行事但問本心,凡利社稷者,莫敢不為也,閻相乃社稷臣,小王向來是敬重在心的,若能得閻相提攜,實是小王三生之幸也。”閻立本話裏有話,李顯也同樣是如此,隱隱點出了彼此合作的基礎之所在。
“好說,好說,喲,要上朝了,殿下,您請。”
閻立本自是聽得懂李顯話裏的意思,心頭微沉,卻也無可奈何,趕巧此時宮裏喊朝聲響了起來,閻立本便順勢笑嗬嗬地側身一讓,算是結束了這場彼此試探的言語交鋒。
“閻相,請。”
上朝在即,李顯也不想再多廢話,笑嗬嗬地一拱手,與李賢並著肩便往正整隊的朝臣們行了去。
“七弟,這……”
李賢到底性子急,心裏不怎麽藏得住話,一待離得閻立本稍遠,便忍不住出言試探道。
“六哥,沒啥,小弟就是請閻相上個保本罷了。”
對於李賢的急性子,李顯顯然是無奈得很,隻能是笑著提點了一句道。
“哦,原來如此。”李賢先是一愣,接著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心中一喜,臉上立馬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也沒再多言,與李顯一道排在了群臣的最前列,疾步行進了宮門,沿著宮中大道直奔德陽殿而去。
“臣等叩見陛下,叩見皇後娘娘。”
一眾朝臣們行進了大殿,入眼便見高宗與武後早已高坐在龍床上,自是不敢怠慢,各自快步走上前去,大禮參拜不迭。
“諸位愛卿,平身。”
高宗的氣色顯然不太好,滿臉的疲憊,眼圈隱隱發黑,這一見眾臣到來,勉強提起了些精神,虛抬了下手,中氣不足地吩咐了一聲。
“臣等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眾臣工們都注意到了高宗的疲軟,隻是這當口上,誰也不敢有所失儀,照著老例,各自三呼了萬歲之後,紛紛站了起來,按照品階高低各自落了位,早朝便算是正式開始了。
“陛下,老臣有本章有奏。”
朝臣們剛一歸位,閻立本已率先站了出來,手捧著玉圭,高聲稟報道。
“閻愛卿有本直管奏來,朕聽著便是了。”
高宗一見閻立本出麵,立馬便聯想到了賀蘭敏之一案,心頭不禁為之一煩,可又不能禁止閻立本奏事,隻能是耐著性子地吭了一聲,言語間頗多的不耐。
“陛下,明春便是大比之年,此乃為國選才之大典,非尋常可比,須得有文采出眾之親貴為主考,方可彰顯朝堂之重視,老臣以為潞王李賢既賢且能,正是出任此職之最佳人選,老臣懇請陛下明鑒。”閻立本久經宦海,自是聽得出高宗話裏的不耐,可也沒怎麽在意,不緊不慢地闡述道。
“嗯?”
高宗顯然是沒想到閻立本開口說的竟然是明春的大比,一時間思維有些子轉不過彎來,愣愣地吭了一聲,似乎沒搞懂閻立本這究竟唱的是哪出戲來著。
“陛下,老臣以為閻相所言甚是,掄元大比乃國之大事,有潞王殿下主持大局,當可為朝堂多選賢才。”
“陛下,臣附議!”
“陛下,臣亦附議!”
……
沒等高宗表明態度,樂彥瑋等諸多太子一係的官員們紛紛出列表示讚同,而李顯一係的官員們同樣不曾落後,一時間滿殿皆是附議之聲。
“諸位愛卿請起,此事朕已知曉了,唔……”
新式的科舉剛舉辦過一屆,所選取的數十名進士而今也大多都是是地方小官員,縱使有留在朝中的,也不過是各部的主事一級的小官,於朝廷來說,實無根本性的影響,高宗本人對大比也談不上有多重視,原本對誰出任大比主考官其實並不在意,然則此時見眾朝臣們一致推薦李賢,卻不免起了些疑心,自是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就此答應下來。
“陛下,臣妾以為掄元大典確是要緊之事,終須得有老成持重者出任為妥,賢兒文采出眾,隻是年歲尚青,恐難壓住場麵,不若由郝相出任主考,賢兒為之副好了。”
高宗不明白閻立本上此本章的用心,可武後卻是一眼便看破了內裏的蹊蹺,認定此舉必是三王之間合作的交換條件之一,自是不肯成全了去,這便搶在高宗表態之前,給出了個建議。
“嗯,媚娘此言有理,朕看可行。”高宗本是個無甚大主見之人,也沒怎麽將大比當回事兒,這一聽武後如此說法,自是不會反對,金口一開,便算是將此事定了下來,旋即,也沒管一眾朝臣們是何等反應,對著李賢一招手道:“賢兒,大比掄元乃國之大典,爾須得慎重行事,多跟郝相學學,或能有所得焉。”
“是,兒臣謹記父皇吩咐,定不敢有所疏忽。”
眼瞅著即將到了手的主考大位就這麽被武後輕巧的一句話給弄沒了,李賢心中的火氣可謂是衝天而起,然則當著高宗的麵,卻又哪有其分說的餘地,隻能是老老實實地應了諾,暗地裏卻將武後罵得個狗血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