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自幼身體弱,一向便不喜歡早起,除非是躲不過去的大朝,若不然,總得睡到日上三竿方起,今日並非朝日,高宗自然也就沒早起的欲望,縱使此際太陽都已升到了老高,可高宗卻依舊仰躺在寬大的木榻上,舒舒服服地睡著,倒是武後起得早些,此際正端坐在銅鏡前,任由幾名宮女侍候著梳妝打扮,臉色雖淡然如常,可雙眼的深處卻滿是憂慮之色。
“稟娘娘,有消息了。”
正當一眾宮女們忙碌個不停之際,卻見滿頭大汗的孫全福從寢宮門口的屏風處轉了出來,疾步走到武後身後,低聲地稟報了一句,語氣裏滿是焦灼之意。
“都退下!”
武後沒有回頭,隻是身子卻很明顯地顫了一下,沉默了片刻之後,也沒急著問孫全福所帶來的消息,沉著聲吩咐了一句道。
“是,奴婢遵命。”
武後既開了口,一眾正忙活著的宮女們自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緊趕著應答了一聲,各自躬身退出了房去。
“娘娘,事情是這樣的,昨夜……”
孫全福自知事關重大,不敢有絲毫的耽擱,待得一眾宮女們退下之後,忙不迭地搶到武後的身邊,幾乎是貼著武後的耳邊,將昨夜行刺失敗乃至今日一早李顯審案的消息一一稟報了出來。
“哦?”
聽完了孫全福的稟報,武後並沒有急著下一個決斷,而是輕吭了一聲,回身看了看兀自酣睡不起的高宗,而後略一沉吟,款款地站起了身來,微皺著眉頭,瞄了孫全福一眼,旋即移步便向外殿行了去,絲毫不管此際一派披頭散發的形象有多不雅。
“娘娘,來者不善啊,奴婢以為案子不能再這麽審將下去了。”
孫全福默默地跟在了武後的身後,來到了空無一人的外殿上,等了好一陣子,見武後始終不發一言,登時便有些子吃不住勁了,低聲地提醒了一句道。
“嗯。”
武後朝堂爭鬥的經驗豐富無比,哪會不知眼下局勢險惡,又何須孫全福來提醒,然則真要下決心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畢竟此際三王聯手之勢已成,縱使強如武後,也深為之忌憚不已,在武後看來,此番要想全身而退恐已是難了,所需考慮的是該如何止損的問題,偏生止損也沒那麽簡單,武後不相信三王會點到即止,真要是一潰千裏的話,前半生的經營怕就要徹底付諸流水了的,此情此景之下,武後第一次有了力不從心之感,心情煩躁之下,自是懶得去跟孫全福多囉嗦,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之後,自顧自地在大殿上急促地來回踱著步。
“娘娘,要不奴婢先去傳旨,暫停審案,再議後續可成?”
孫全福見武後半天沒個決斷,自是清楚此事恐難善了,這便牙關一咬,再次進言道。
“也罷,你且去走上一遭,就說是本宮的旨意,此案重大,須查明了實據再審!”武後沉吟了良久,始終找不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沒奈何,也隻能同意了孫全福的提議。
“是,奴婢這就去!”
孫全福不敢怠慢,緊趕著應了諾,匆匆離開了大殿,領著幾名小宦官策馬向大理寺趕了去……
東宮德昌殿中,一身正規朝服的太子李弘麵帶焦躁之色地在前墀上來回踱著步,一派心思重重的樣子,殿下左右分站著閻立本、樂彥瑋等數十名太子一黨的朝臣們,人人麵帶焦慮之色,目光時不時地投向殿外,似有所期盼之狀。
“稟殿下,蛇已出動,正在向大理寺趕去!”
就在一眾人等等得心焦之際,卻見王德全狂奔著衝進了殿中,連行禮都顧不上,急吼吼地便出言稟報道。
“哦?”李弘聞言便是一愣,眼珠子轉了轉,卻並沒有立馬下個決斷,似乎尚在猶豫之中。
“殿下,事不宜遲,可以開始了!”
閻立本一見李弘麵帶猶豫之色,立馬便有些子急了,忙不迭地站了出來,出言催促道。
“好,那就開始罷,傳孤之命,擺駕大理寺!”
事情實在是太重大了些,自由不得李弘不謹慎小心,然則在一戰功成的誘惑之下,李弘也沒猶豫太久,這便一咬牙,下定了決心,領著一眾朝臣們徑直出了東宮,各自乘車浩浩蕩蕩地向大理寺衙門趕了去……
大理寺的公堂上,李顯老神在在地閉著眼,既不理會下首的兩名副手,也不管堂外圍觀百姓的議論之聲,更不曾對跪倒在堂上的賀蘭敏之多看上一眼,一派養神之狀,然則,當林成斌領著一眾王府侍衛們走上大堂之際,李顯緊閉著的眼卻猛然張了開來,奕奕的眼神裏殺氣不加掩飾地閃爍著。
“啟稟殿下,末將幸不辱使命,已將賬冊帶到,請殿下過目!”
林成斌大步走到堂上,手捧著一本厚厚的賬冊,對著李顯一躬身,高聲稟報道。
“遞上來!”
李顯寒著聲吩咐了一句,林成斌自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忙不迭地上前數步,將手中的賬冊遞到了李顯的麵前。
“顯慶三年元月初二,大理寺正侯善業送金佛一樽,值錢三百貫;顯慶三年七月初七,侯善業送絹帛十匹、象牙雕兩件、金手鐲兩隻;顯慶四年,侯善業送錢三百貫……”李顯接過了林成斌手中的賬本,飛快地翻動了起來,不數息,便找到了關於侯善業所送之禮的那一欄,臉色瞬間便是一厲,冷冷地掃了侯善業一眼,語氣平淡地照本宣科了起來,末了,合上賬冊,冰冷無比地看著侯善業,語帶殺氣地追問道:“侯大人,對此可有甚解釋麽,嗯?”
“殿下,這是誣陷,下官、下官絕無行賄之事,此皆是武敏之一麵之詞,做不得數!”
侯善業自打入了仕途便是在大理寺這衙門裏廝混,可謂是半輩子都在審案,又哪會不知此賬冊的殺傷力幾何,事到如今,哪肯輕易就範,毫不遲疑地便張口否認道。
“哦?是麽?武敏之,侯大人說爾這是在誣陷,爾有甚可說的麽?”
李顯沒急著反駁侯善業的辯解,而是輕吭了一聲,目視著一派得意洋洋的武敏之,聲線漠然地問道。
“殿下明鑒,某已是待死之身,誣陷侯大人又有何好處來著,再者,此賬冊是真是假,找個仵作來辨認一下,不就知真偽了罷,嘿,何必多費唇舌。”賀蘭敏之滿不在乎地做了個鬼臉,笑嘻嘻地應答道。
“嗯,來人,傳洛陽府仵作上堂!”
李顯沒去理會賀蘭敏之的放肆,一拍驚堂木,高聲喝令道。
“殿下且慢。”
李顯話音剛落,劉禕之已是坐不住了,忙不迭地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怎麽?劉大人對本王之令有異議麽?”李顯橫了劉禕之一眼,毫不客氣地出言訓斥道。
“豈敢,豈敢,下官隻是覺得此事重大,時涉主審,終須得有聖命方妥,下官以為不若暫停審案,待稟明了陛下之後,再行定奪可成?”一見李顯麵色陰沉,劉禕之心頭不禁為之一顫,然則卻不肯就此放棄了拯救武後一黨的最後希望,這便笑著解說了一番。
“孤既已奉旨查案,自當有定奪之權,莫非劉大人欲越俎代庖不成?”
李顯絲毫不給劉禕之留半點的臉麵,寒著聲便叱問道。
“下官不敢,然,朝堂自有法度,似此等涉及主審之事宜,自當有聖命斷奪方可,還請殿下三思!”事到如今,劉禕之已是沒了退路,縱使被李顯身上的殺氣衝得雙腳直打哆嗦,可口中還是很強硬地頂了李顯一句。
“劉大人這是欺本王不懂《大唐律》麽,嘿,好一個朝堂法度,敢問劉大人,此案到底孤是主審,還是劉大人主審,又或是侯大人主審,嗯?”李顯這些年來可不是白過的,為了對付狠辣無比的武後,自是沒少研究律法,一本《大唐律》不說倒背如流,至少也是熟爛於心了的,此時一聽劉禕之張口閉口便是朝堂法度,簡直就是在班門弄斧,登時便是一陣火大,這便冷笑了一聲,毫無通融之意地喝問道。
“這,這,這……”
劉禕之本人雖也熟讀過《大唐律》,可論及熟悉程度來說,自是遠不及李顯,此時一聽李顯如此說法,登時便徹底慌了神,結結巴巴地答不出話來。
“讓開,都讓開,皇後娘娘有口諭到,爾等還不退下!”
就在劉禕之目瞪口呆地不知該如何回應李顯的喝問之際,堂口處突然一陣大亂,一個尖細的嗓音在嘶吼個不停。
“殿下,娘娘有口諭,您看是否先接了旨意再審?”
劉禕之正自心慌不已中,突然聽得堂口處的嗓音極為耳熟,心中立馬稍安,這便緊趕著出言建議道。
來得好快啊,我勒個去的,太子那廝做甚吃的,還不到!李顯的耳力好得很,隻一聽便已聽出了來人乃是孫全福,心不由地便是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