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公瑜官位並不算高,不過就區區從四品下的大理寺少卿罷了,可李顯卻絲毫不敢小視其人,隻因李顯很清楚麵前這個看似糟老頭的袁公瑜可不是個尋常人物,乃是武後座下四大金剛之一,盡管排名最末,名聲遠不及許敬宗、李義府、崔義玄三人來得顯赫,可心狠手辣卻絲毫不在前三者之下,當年位高權重的國舅長孫無忌便是死於此人之手,從最初的設計陷害到最後的逼迫長孫無忌自裁全都是出自袁公瑜的手筆,整個計劃一環緊扣著一環,直到將長孫無忌生生逼上了死路,勢力龐大無比的長孫無忌與諸遂良集團就在這一連串的打擊下,徹底灰飛煙滅,盡管其間有著其他三大金剛的通力配合,可袁公瑜才是這一攬子計劃的真正製定人乃至執行人,不論其人忠奸如何,其智算精深卻是不爭之事實,實際上,武後之所以能掌控大理寺,靠的便是袁公瑜其人,換而言之,此人便是李顯此番要重點鏟除的對象,能激得其自行出頭,打擊計劃便已算是成功了一半,著實值得李顯暗自偷樂上一回的。
“袁少卿此舉何意?莫非亦打算抗旨不遵麽?”
眼瞅著袁公瑜站了出來,李顯心頭雖暗自振奮,可麵對著這等狡猾多智之輩,李顯也不敢掉以輕心,這便不動聲色地輕哼了一聲,一頂大帽子順手便扣了過去。
“殿下言重了,下官不敢無禮非法。”
袁公瑜一聽李顯此言不善,眉頭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皺,但卻並不慌亂,略退了小半步,躬身行了個禮,語氣平淡地回了一句,隻是這話裏卻很明顯地透著股反諷的意味在內。
“袁少卿乃老刑名了,小王也以為袁少卿當不致有無禮非法之舉,隻是小王卻不明白袁少卿為何要阻擾小王奉旨辦差,如不是蓄意抗旨不遵,那莫非是對小王有所不滿麽?”李顯精明得緊,怎可能聽不出袁公瑜那綿裏藏針的話語,然則卻一點都不在乎,渾然一派沒聽懂的樣子,冷冷地瞥了袁公瑜一眼,步步緊逼地追問著。
“下官不敢,然則朝堂自有法度,非法之刑請恕下官不敢苟同。”
大理寺這把火來得蹊蹺,袁公瑜本人其實也不是太了解內情,更因著李賢兄弟倆來得太快的緣故,無法得到宮中傳來的消息,實也無法斷明此事到底是不是武後下的令,隻是隱約覺得事情怕是沒那麽簡單,這才會慫恿著一眾大理寺官員們跟李賢鬧哄一場,試圖以不合作的態度逼退李賢兄弟倆,從而贏得調整與喘息的時間,可卻萬萬沒想到李顯居然敢如此斷然行事,竟準備當眾拿丘神福開刀,這可就超出了袁公瑜能接受的底限,畢竟丘神福乃是奉了他袁公瑜的命令行事的,倘若真被李顯當眾責打上一場,而他袁公瑜又救助無力的話,大理寺官員們的心怕是得就此散了,萬一再被李賢兄弟倆來個各個擊破的話,大勢必殆無疑,這顯然不是袁公瑜能承受得起的後果,此際,見李顯如此咄咄逼人,袁公瑜的臉色立馬便有些子陰沉了起來,硬邦邦地頂了一句道。
“非法之刑?請恕小王愚鈍,實不知袁少卿此言何指,還請袁少卿明言好了。”李顯眉頭一揚,一臉子疑惑狀地看了看袁公瑜,一派驚詫莫名之狀地問道。
李顯擺明了就是在揣著明白裝糊塗,可就算是這樣,袁公瑜也拿李顯無可奈何,不得不正容應答道:“殿下明鑒,聖上旨意隻言徹查,並無定罪之論,某等皆朝廷命官,配合二位殿下行事自是該當,然,若擅自拘押我等,卻與禮法不合,某等自不敢奉此亂命,丘大理丞所言不過據實耳,豈可因言而降罪乎?”
“精彩,精彩之至!久聞袁少卿能言善辯,惜乎難得於朝堂上見袁少卿之鋒芒,今日得見,小王佩服,佩服。”李顯並未因袁公瑜的頂撞而動怒,反倒是哈哈大笑了起來,隨手將手中握著的橫刀丟給了站在一旁的侍衛,鼓著掌,一派欣然狀地誇獎著。
“不敢,下官不過實話實說罷了。”
麵對著李顯的誇獎,袁公瑜不單沒就此放鬆下來,心裏頭反倒是更謹慎了幾分,不動聲色地遜謝了一句,精神卻就此緊繃了起來。
“實話實說?好一個實話實說!”果然不出袁公瑜所料,李顯麵色突地一沉,原本的笑臉瞬間便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凜然無比地駁斥道:“父皇為何下旨徹查,不外因大理寺藏汙納垢,積弊已深,非徹查不得見清明,爾等不思己過,竟敢於宣旨之際大肆喧嘩,姑且不論瀆職貪墨等惡行,光是此條,便是大罪一條,丘大理丞當眾鼓噪,挾持眾官,妄圖潛逃,其心當誅,本王打其板子,何過之有?袁少卿阻擾本王辦差,莫非真要當眾抗旨麽,嗯?”
“殿下如此孟浪行事,請恕下官不敢應命,今殿下強要如此,下官阻攔不得,然殿下卻阻不得下官上本,一切自由陛下明斷是非。”眼瞅著辯不過李顯,袁公瑜不得不將心一橫,亢聲強頂了一句道。
“袁少卿請自便,來人,將丘神福拖下堂去,重打三十大板!”李顯壓根兒就不吃袁公瑜那一套,毫不客氣地一揮手,不顧袁公瑜的臉色有多難看,高聲喝令行刑,此令一下,原本就架著丘神福的王府侍衛們自是不敢怠慢,高聲應諾之餘,拖著癱軟如泥的丘神福便下了堂去。
“殿下,你,你,你……”
袁公瑜沒想到李顯居然真敢動手,登時便被氣得渾身哆嗦不已,嘴皮子抽搐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李顯壓根兒就沒理會袁公瑜,大步走到同樣因沒想到李顯如此狠手而慌了神的李賢身旁,一拱手道:“六哥,外圍防衛已辦妥,請六哥明示行止。”
“啊,哦,好,七弟辦事,孤信得過,好,甚好。”李賢正自心慌,回答起話來,自不免有些個心不在焉,很有些語無倫次之狀。
這廝還真是沉不住氣!李顯自然知曉李賢究竟在擔心些甚子,可也懶得多做解釋,淡然一笑,點了下頭,便即站到了李賢的身旁,默然而立,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滿堂官員們的各種精彩之臉色——周王府侍衛們都是廝殺漢出身,盡管打板子的“業務”不算精熟,可下手卻是極狠,一通板子下來,生生打得丘神福死去活來,一開始慘嚎聲尚響得跟殺豬一般,到了末了,就隻剩下“劈裏啪啦”的著肉聲了,至於丘神福麽,早就昏死了過去,那等淒慘之狀,瞧得一眾大理寺官員們全都麵色煞白如紙一般。
“稟二位殿下,行刑已畢!”
一刻多鍾之後,數名王府侍衛架著軟塌塌的丘神福走上了大堂,將其重重往地上一摜,為首的一名侍衛緊趕著便向李賢兄弟倆躬身稟報了一聲。
“退下!”
李賢也算是頗具膽色之輩,可何曾見過這等場麵,這一見丘神福渾身血跡斑斑的慘狀,臉色瞬間便煞白了起來,隻是在這當口上,卻也不敢有甚膽怯的表現,隻能是強壓著心頭的慌亂,揮手吩咐了一句,神情倒尚算繃得住,隻不過聲音裏卻不免帶上了幾絲的顫音。
“六哥,父皇隻給了十日期限,若稍有延遲,恐誤事矣。”這一見李賢有些子亂了神,李顯忙從旁提點了一句道。
“七弟所言甚是,來人,請大理寺諸官下堂歇息,都打起精神來,給孤好生侍候著!”被李顯這麽一提醒,李賢立馬便醒過了神來,精神一振,板著臉便下了令。
“諾!”
有了李賢這道命令,一眾周王府的侍衛們自是不會客氣,蜂擁著上了堂,不甚客氣地便要請一眾大理寺官員們下堂,可憐眾人先前剛被丘神福的慘狀震懾住,這會兒心正慌著,麵對著李賢兄弟倆的強勢,就算再不滿,又怎敢有甚異動的,隻能是全都不情不願地被押了下去,即便是袁公瑜與侯善業兩位少卿到了此時也不敢強頂。
“七弟,這事情,嘖,這事情……”
待得眾人皆退下之後,原本尚能繃著臉的李賢立馬便沉不住氣了,有心想責怪李顯行事孟浪,卻又拉不下那個臉,畢竟是李顯幫其穩住了行將崩潰的局勢的,可不說麽,心裏頭又極其的放心不下,惟恐李顯此番當眾責打丘神福的事情會惹出大禍來,這等矛盾的心理下,一時間竟不知說啥才好了的。
“六哥無須多慮,那丘神福已是必死無疑,小弟手上早有此人種種不端之惡行,一本上參,其死罪難逃,至於徹查大理寺一案卻是急不得,須得好生梳理一番才可,倒是這縱火案怕是得加緊了,若不然,恐真無法向父皇交代了的。”李賢盡自支吾著沒將話說出口,可李顯卻是明白其未盡之言,這便笑著解說了一番。
“唔,好,那就先破縱火案好了,走,到後頭看看去!”
李賢臉色變幻了好一陣子之後,也覺得李顯所言有理,自是不再多耽擱,一揮大袖子,便急忙忙地向著後院行了去,李顯見狀,微微一笑,滿不在乎地聳了下肩頭,緩步跟了上去……